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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但有太多的情绪,遗憾,伤悲,不甘,委屈,没法在短短的时光内就平息,就谅解。如果那么容易就释然,那曾经受过的苦算得了什么?

  与优雅和大气无关,与高尚和理智都无关。

  磨砺、苦难、这类词汇说得再好听,可苦就是苦。它渗进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里,是阴雨天隐痛的骨头,是心里未竟的失败梦想,更是身处现实与虚幻边缘眼看着梦境破碎时那无休无止的恐惧和慌张。

  而人生漫长,是否终有一日会和命运握手言和,不得而知。

  只是,

  “我和你一样。”他脑中痛苦纷繁的思绪散去,只有一个想法很清晰。

  “什么?”

  “比起……”他眉心狠狠蹙了一下,依然没办法说出战友的名字,他艰难地说,“冉冉,至少,我还能站在这里。”

  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这里,心便平静了些,放下了些。

  真?抑或是假?

  他都不管了。

  哪怕是假,哪怕只是这个梦。他也愿意沉溺进去,再不复醒。破碎太苦了。

  至少这一刻,他能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心跳,给他冰冷慌乱的心里注入了温热力量。

  她握紧他的手。

  江风吹着,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单薄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却又紧密相拥。仿佛竭力要感受到彼此的心在胸腔中跳动。

  只有活着是真实的。

  够了。至少有这一刻。足够了。

  直到风中带了冷意,宋冉怕他着凉,这才才仰头看他:“阿瓒我们走吧?秋天的风景不太好看。等明年春天再来?”

  “好。”

  长江沿岸长满了杂草,开着小花儿。

  他牵着她离开,从一路的芳草里走过。

  时近傍晚,不少节庆出游的人开着车挤上高速。

  他们逆着车流,一路畅通无阻回了乡下。

  秋天要来了,风吹树叶簌簌下落,扑在挡风玻璃上,稻田已开始泛黄,再过一段时间,又是一番秋日好风光。

  回到家中,夕阳已落。

  落地窗外,田野尽头,天边一片姹紫嫣红的晚霞。

  洗完澡,暮色沉沉。

  宋冉拉上窗纱,早早陪他上床睡觉。

  “今天累么?在外头跑了一天。”她钻进薄被。

  李瓒淡笑着阖了下眼,说:“不累。”

  她于是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些,眸光带水:“阿瓒。”

  “嗯?”他迎着她的目光,心口发热起来。

  她轻轻翻身,覆在他身边,手指抚上他的胸膛,嘴唇轻吻他的唇瓣,喃喃低语:“我想你了……”

  他吻着她唇,稍稍侧身,将她拢到怀间。

  十指交握,摁在枕头上;她摸到他指根的戒指,光滑圆润而坚硬,带着他身体的温度,炙热的;她微阖上眼,脚跟轻蹬着床单,和他的交缠摩挲。她难耐地仰起头,呜咽出一声嘤咛。他隐忍而粗沉的喘息声落在她耳边,薄被摩擦出唰唰的暧昧声响。他身体的气息,炙热,浓烈,将她裹挟包围。她亦柔软,湿润,像温热的水。越沉越深,愿不复醒。

  月光笼在薄纱之上,轻柔,如一个梦境。

  她伏在他怀中,阖眼安睡,面颊上还残留着片片潮红。

  他歪着头,薄唇轻触在她鼻尖,低垂的睫毛在眼帘下留下一道阴影。

  “阿瓒,”她忽在梦中呢喃。

  “嗯?”他微醒,嗓子里闷闷一声。

  “等过两年了,我们生个小阿瓒好不好?”

  他鼻子蹭了蹭她:“好。”

  月染轻纱,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国庆,天气格外的好。

  天蓝云白,田野无边。

  新闻说国庆高峰,多处景点人满为患,高速路上拥堵成灾。

  宋冉关了电视,端一壶热茶放上书桌。

  李瓒靠在椅子里晒太阳,吹着一把口琴,是她听过的天空之城。

  口琴声悠扬,她捧着一杯茶慢慢饮。窗外的田地里,稻子露出嫩黄的颜色,柿子树上结了果儿,荷塘中落叶衰败,几只鸭子在塘里扑腾翅膀。

  李瓒一曲吹完。宋冉望着南飞的大雁,忽说:“阿瓒,我下辈子想当一只鸟儿。不要南飞。小麻雀就好,一生都待在一个山头。”

  他说:“那我就当一棵大树。”

  田埂上,风吹树动,雀儿正在树梢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那……如果下辈子做人呢,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现在这样。”他答。

  “我希望你过……”宋冉转转眼珠,拿过一张字条,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这样的。”

  李瓒接来一看:

  “美酒轻裘,挑灯走马,一生无牵挂。”

  他唇角牵起,悠然一笑。

  她喝完茶了,继续翻书写作。

  他放下口琴,拿了本书看。

  时光静然,相伴左右。

  他偶尔抬头看她,然后静静地,看上许久许久。

  阳光移到了他眼睛上,他微微眯眼,眺望远方。

  那时,他透过窗子往外看,看见空旷的原野上,一棵白色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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