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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她不肯再想,直视前方。

  天空湛蓝,道路开阔;绿树成荫,红旗飞舞。

  因为国庆,大街小巷不少店铺、商场、单位门口都挂上了国旗。有些迎面而来的车上都插着国旗,小孩子挥舞着小旗帜在街上跑。

  江城的初秋季节,一派欢乐祥和,节日气氛渐浓了。

  街上车来人往,那样多欢笑的人们啊,他们知不知道,她身边这个人的故事呢?

  车辆转进家属院,鲜红的旗帜在树梢上飞舞,李瓒忽说:“之前维和的时候,军装上绣了国旗。五星。”

  宋冉避让着车辆,尚未开口,听他继续:“因为要区分国籍。本杰明的军装上,绣着他们国家的国旗。星条。乔治也是,他的是米字。”

  炮火纷飞中,他们年轻的笑脸变成了黑白色,暗淡,破碎。

  他站在硝烟中,举目四望,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血肉模糊,惨死荒野。

  一双手用力握住了他:“阿瓒!”

  李瓒回神,发现车停在他家的单元楼门口,挡风玻璃上铺满阳光,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

  宋冉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她微笑:“阿瓒,到家了。”

  “好。”他握紧了她的手。

  李瓒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进屋后回房睡了个午觉。

  宋冉守在一旁,看着他呼吸均匀,安睡下去,才悄悄出了房间。

  李父在厨房准备炖鸡汤的材料,香菇一个个认真清洗:“这东西就是蛮容易生沙。你看,洗了三遍了都,水里还有沙。”他倒掉水,新接了一盆,“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

  “去了医院,然后买了衣服,别的地方没去。”

  “医生怎么说?”

  宋冉只说好听的:“还是有点儿好转的。”

  李清辰没说话,清洗着香菇的褶缝。宋冉便知他心里有数,她忽地想起一个月前冉雨微说的那句话。

  李父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她更甚。

  他这一生,就将这么一个儿子抚养成人了。

  宋冉拿了颗生姜削皮,想起医生的话、路上的红旗,心里一时也情绪翻涌,终于唤了声:“爸——”

  李父温声说:“心里有什么话,别怕,跟爸爸说。”

  “我——”宋冉本来没事,被他温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里难受。爸,有时候我在想,你说……凭什么呢?”

  李父顿了一下,低下头洗香菇,许久了才叹息道:“都这样了,心里头再难受,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一贯温和从容的中年男人到了这一刻,无措而又无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只要还活着,想活着,再苦再难,你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只得熬。落谁头上都一样。”

  宋冉呆了呆。

  是啊,过不去这坎又如何,命运不给你其他的选择。

  可……

  “我心里不服啊。”她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姜皮,狠狠说,“怪命。”她一声发泄,厨房里没了动静,只有水声。

  她低下头,捏着手里的生姜:“爸,你会怪吗?”

  李父嘴皮子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是艰难,说不出。他将一只洗好的香菇放进沥水的篮里,抬手拿袖子搓了下鼻子,“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谁也不怪。可你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我哪里能情愿?总得有人做,那就让别人去吧,谁会希望是自家的孩子?”

  宋冉吸了下鼻子,别过头去。

  李父说完,长久无言,只有池子里倒水的声响。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这回终于干净,盆底没了细沙。而他终究是内心过不去,又长长一声叹息:“话又说回来,比起一道出去却牺牲了的,我知足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宋冉心里顿时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面前这个父亲,分明比谁都委屈心疼,困惑迷茫,却依然善良至此。莫名就给了她了一丝安慰和力量。

  宋冉回到房间,李瓒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垂着,眉心仍微微皱起。

  她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直到他额间缓平了下去,才落了心。

  晚饭后,李瓒和宋冉启程回家。

  汽车驶上江堤,长江波涛翻涌。

  李瓒望着江水,宋冉见了,问:“要不要停下看看风景?”

  “好。”

  车停在江堤上,两人走到江边逛了一圈。

  夏季刚过,长江水位还很高,水流湍急,夹着上游而来的泥沙,浑黄一片。春季时那蓝绿如练的风景早已不在。

  江边水流较缓的地方,有几家人卷着裤腿在玩水。这时节有些凉,游泳的人倒是没有了。

  李瓒站在江边吹风,江风刮起他的白衬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宋冉看着他的侧脸在风中有些寂寥,忽然站去他身前,说:“给你挡风。”

  李瓒淡淡莞尔,从她身后拥抱住她,脑袋靠在她头上。

  宋冉捂住腰间他微凉的手,在风中瑟抖一下:“阿瓒?”

  “嗯?”

  “你知道么,我今天问爸爸了。”

  “问他什么?”

  “问他有时候会不会怨?因为……不公平。”

  李瓒有一会儿没吭声,许久,才问:“爸爸怎么说?”

  “他不怪任何人。他说,活着就得咬牙走下去,每个人都一样。只是看着你受苦,他心里难免也有怨。”

  李瓒想起父亲,眼眶微红。

  “你呢?”宋冉问,“阿瓒,你怨吗?”

  李瓒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我是说偶尔,偶尔觉得很痛的时候,想不出因果的时候。”她说,执拗地等着他。

  江风吹动他的额发,刮过他的眼睛。他有些刺痛地眯了下眼。

  终于,他点了一下头:“有。”

  她眼中刚浮起的雾气被风吹散:“阿瓒,我有时候也恨,可一想到你还在,就又觉得没有别的要求了。服气了。”

  他眼中发热,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似难以面对也似难以启齿,喉咙里溢出的嗓音低沉而扭曲:“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那种感受。我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后悔。可那些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事,你让我完全不在乎,完全释然,现在的我做不到。太难了。”

  以后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他期望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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