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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李瓒吃饭到半路,看见架子上放着一堆补品,问:“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们部队领导送的。”李父道,“你走的这些天,指导员,政委,还有政治部的领导,都上门来做思想工作了。”

  李瓒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抬眸看他。

  “你兵种特殊,又是军官,立过功,现在落了伤残,部队里不准你退。说这不符合政策。你非要这么干,是打江城军区的脸。事情传扬出去,太不好听了。”

  李瓒低头扒饭,没吭声。

  “不过你指导员也说了,你现在不想回部队,可以在外头做些非收益性的工作,就说你因伤修养。要定期跟部队保持联系,汇报思想情况。”李父起身拿来一张纸,“这是队里指定的几个你能去工作的地方。”

  李瓒看也不看,拿过那张纸就往外一甩。

  白纸飘去了茶几上。

  李父不言语了,默默端起饭碗。

  “爸爸,”李瓒又轻声说,“你回去吧。你在这边待不惯,爷爷奶奶也要照顾。我没事的。”

  李父劝说:“要不你跟我回江城?让领导给你调个在那边的文职?”

  李瓒说:“不想回。”

  李父清楚,家乡熟人多。

  “阿瓒呐……”

  “嗯?”

  “你心里有什么事,能不能跟爸爸说说?”

  李瓒抬起头来,淡笑一下:“没有事。你早些回家吧,不用守着我了。”

  李父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或许因妻子过早离世,导致孩子生活中缺失了情绪性的女性角色引导,又或许他自己温和隐忍的性格是儿子成长过程中的唯一参照,李瓒从小到大并不太擅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快乐,喜爱,悲伤,绝望,一切都是温和平静的,微笑以对。

  很开心的时候,笑容也内敛;很痛苦的时候,泪水也无声。

  最鲜活的时候便是在部队里跟一帮兵蛋子混闹,能露出心底最深处的傲气和硬骨,现在也……

  “阿瓒……”李父还要说什么,李瓒忽扭头看向电视。

  电视机播放着一条新闻:

  “……我国知名战地记者宋冉凭借新闻图片《Candy糖果》荣获荷兰国际新闻大奖金奖,这是中国记者首次拿到该奖项。荷兰国际新闻奖是世界新闻媒体圈最重要的奖项之一,分量仅次于普利策奖。而很多媒体评论人认为,《Candy》极有可能一举摘得今年普利策的桂冠……”

  屏幕上放着《Candy》,以及宋冉的证件照。

  那张证件照应该是两年前宋冉刚入职时拍的,照片上的小姑娘一头长发,脸蛋白净,笑容羞涩,眼睛又大又亮。

  李瓒忽想起那晚在机场见到她,她剪了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他放下汤匙,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点开那个星标的号码。

  他在心里组织着道喜的语言,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摘了围巾,脖子上有很长的一道伤疤。

  忽然间,窗外的风声停止了,电视机里的声音也消失了。

  世界很安静。

  他回头看玻璃窗外飘摇的树枝,正吃饭的父亲,电视屏幕上无声的画面。他像站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

  他低头看手机,退出了通讯录。

  李瓒弯腰将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却瞥见指导员留的那张白纸上写着几个工作地点,其中一个是白溪路。

  ……

  那天早晨,宋冉出门时看见外头飘雪了,一朵一朵的沁湿了青石巷。

  今年真是稀奇,一整个冬天都在下雪。雪花从年前飘到了年后。

  步行去车站的路上,几个高中生开心地从她身边跑过,笑道:“又下雪了诶,许愿会不会灵验?”

  宋冉无意听到,想了想,她并没有什么愿望。

  她搭车去了电视台,一整天都很平静,有条不紊地处理手头的繁杂事项。

  春节过后,新的一年刚到,仿佛整个社会都喜气洋洋,没有坏事,也没有热点,只有娱乐新闻滚动刷屏。

  新闻部难得的清闲。

  宋冉忽然发现,当记者无事可做时,世界才是安宁的。

  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六点下班时,天蒙蒙黑了。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在来往的车辆行人身上翻飞。

  宋冉站在站牌前等公交,一片雪花飞到她脸上,沁心冰凉。她忽想起上午在巷子里听到的那句话。

  她其实有愿望呢。

  她想见一个人。

  哪怕远远地看着他,不说话,也好。

  雪还在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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