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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急什么呀,这只是个热身。四月份的普利策才是真的重磅炸弹。”

  宋冉对每个人都道了谢,她把花放在一旁,卡片塞进抽屉。

  自从接受治疗后,她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情绪起伏了。

  比起心理疏导,她认为主要是吃药的功劳。但药片的副作用也有一些,她有时觉得自己像吸毒一样,吃完药了很平静很积极,过段时间就陷入低落和自我怀疑。

  仿佛她已经不是宋冉,而是一罐药片综合体。

  但医生让她不要自我审视和施加压力,治病要慢慢来。

  而现在,早晨刚吃过药的她对获奖的事就看得很平淡,不兴奋,也不排斥和恐惧。

  只不过,人还没坐稳,刘宇飞就来找她了。

  拿了奖,一堆领导前来关切慰问,询问工作中有无困难之处,又许诺将来给她各种宽松政策和支持力度。

  见完各位领导,一上午就快过去了。

  宋冉回到办公室也没急事可做,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不自觉地翻墙去了外网。她起先只是查看私人信息,萨辛和好些外国记者朋友都给她发来祝贺。

  她心不在焉地看完,又去翻别的评论。这次,批评的声音占据了一大方势力。

  法国一家报社甚至针对CANDY的获奖专门发布一篇社论,抨击荷兰国际摄影奖的专业性本身,痛斥这个奖项长期从人类的灾难中牟利,推使着一拨拨记者以猎奇猎惨为荣,扭曲人性,追名逐利。

  宋冉没去看那篇文章下的数万条评论,关了网络。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宋致诚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吃饭。他从新闻里知道她拿奖了。

  父亲的激动情绪都快穿透了话筒。他还没下班,宋冉听见那头一堆人的夸赞声。应该是父亲单位上的叔叔阿姨。

  宋冉不太想回家,但不愿让宋致诚失望,还是答应了。

  下班后,宋冉开车去了档案馆家属院。

  今天的冬天迟迟不肯离开,春节都过了,又一波寒流来袭。院子里的落叶树林仍是一片灰败,枝干光秃秃地直指天空。

  天空也是苍茫一片,听说过些天又要下雪。

  下了车,寒气刺骨,扑面而来。

  宋冉裹紧围巾,小跑着冲进楼道。她爬上三楼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杨慧伦说:“前几天我听人说,抑郁症就是心情不好?”

  宋央说:“是,也不是。哎呀你不懂,爱那么理解就那么理解吧。”

  “你这段时间也搞得我心情不好,我怕是也得抑郁症了。”

  “好好的,你又扯我干什么?”

  “哎,你说你姐怎么会得这个病?她以前不是个脾气大的人,可现在我跟她讲话都提心吊胆的。”

  宋央:“我就说你不懂,那是心理创伤。”

  杨慧伦:“心理创伤?我看她人好好的,工作也顺利,还在国际上得了大奖,也该心情好了吧。有什么想不开的?”

  宋央跟她讲不明白,转而道:“你干嘛那么早做菜啊,过会儿又得热一遍。大冬天的你就不能等她回来了再做?”

  “我还不是怕你饿着,让你先吃点儿。”杨慧伦叹气,“哎,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家,我都不敢问。那天打电话叫她,被她吼了一下,我现在想起来心都颤。再来几次,我也要抑郁了。”

  “唉哟我的妈呀,那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呢?我也天天跟你吵,你是不是得杀了我?”

  宋冉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不锈钢又冰又凉,寒意从手指直抵心底。她缓缓落下手,将冰凉的手指塞回口袋,转过身,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楼道里北风直灌,她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她点开李瓒的号码,要拨不拨的,拇指在冷风里颤抖。

  十几秒后,手机冻关机了。

  她将冰冷的手机收回兜里,走出了楼道。

  这个冬天,好像无休无止地漫长。

  李瓒时隔一个多星期回到梁城,气温依然在零度以下。

  他回家的时候是夜里,从纽约到帝城,又转机回来,人累得有些虚脱。拿钥匙开门,家里亮着灯。李父正在厨房里熬鸡汤。

  李瓒将冷风关在门后,他嗓子有点儿沙,唤了声:“爸爸。”

  “一个小时前就落地了,怎么路上耽误这么久?”李父关切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堵车了。”李瓒在门廊里换了拖鞋。

  “快过来烤火,”李父搓着手走到沙发旁,打开电暖炉,往上头铺了层小棉被,“这天气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开春了还这么冷。”

  李瓒没说话,坐过去把手伸进被子下烤火。

  李父打量了他几眼,想问他医生怎么说,但李瓒只是出神地看着虚空,一言不发。

  父亲心里便清楚了,没有再问。

  他去厨房里忙活一阵,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和煦道:“阿瓒,过来吃饭了。我炖了一下午的鸡汤。”

  “诶。”李瓒起身时,抿了下唇,弯了个浅淡的微笑。

  父子俩呈直角坐着,各自吃饭,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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