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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甄意目光空洞,积蓄已久的愤怒和剧痛积累堆砌。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全身血液都涌上来哽在咽喉里,要生生呕出血。

  “啊!!”她绝望而悲戚地尖叫,凄厉,撕心裂肺。大步冲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墙壁晃了一下,恢复平静。厉佑淡淡笑着,目光悠然,如同猫看一只疯狂却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连三。她狠狠捶打着玻璃墙,整个世界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摇荡,她感觉不到疼痛,眼神笔直而仇恨。沉闷而瘆人的捶打声在空房间里回响。

  手上的伤口裂开了,玻璃碎屑刺进皮肉了,她丝毫不觉,鲜血染红玻璃。她像只受困的不知疲惫的兽,疯狂地踢打。

  厉佑始终悠然瞧着,直到甄意突然转头,跑到墙边几拳打碎消防玻璃,拔下里边的红锤。

  一瞬间,消防警报响彻整个世界,红光闪烁。

  她的脸映着红光,像地狱走出来的恶魔,握着锤子冲过来,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现了一条碎纹。再次一砸,无数次……

  玻璃上的碎纹像蛛丝一样散开,越来越大。

  “啊!”她尖叫,猛地一挥锤子,大面积的玻璃分崩离析,一面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光之幕布,倾泻坠落。

  她拿着刀,赤脚从一地玻璃上踩过,一路鲜血也不觉得疼。

  厉佑微微敛瞳,却没有后退,半晌,轻轻笑了:“甄意,杀了我能改变什么?杀了我,你和甄心有什么区别?”

  甄意听不见,也听不懂。她手握成拳,阴沉着脸,在漫天闪烁的红光里,举刀朝他刺去。

  “甄意!”她的手腕被谁紧紧握住,下一秒,被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言格呼吸急促,剧烈的奔跑让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后拖。

  找到言格了。

  一瞬间,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将甄意席卷,她痛得无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尖叫大哭:“啊!!”

  她抓抠着言格的手臂,踢打着凄声大哭:“杀了他!杀了他!”

  “甄意。”他紧紧搂住她,下颌贴在她不停挣扎的脑袋上,控制着她失控的身体,一字一句用力道,“没关系,甄意,我没关系。”

  是啊,什么事到了他这里,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后释然,什么事都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她的心痛得不可能再好了,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不!”她大哭,剧烈挣扎中,手里的刀割伤了言格的手臂。她猛地一怔,手一松,刀砸在地上叮叮咚咚。她盯着言格手上一大道口子和流淌的鲜血,忽然就止了歇斯底里,眼泪吧嗒吧嗒,寂静无声地砸落。

  “甄意,我没事。”言格扶住她的肩膀,稍稍蹲下来,目光和她平齐,“只是小伤,不要怕,甄意。我没关系的。”

  他的眼眸那样深邃宽容,声音那样温和平静,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呆呆的,安静了,一动不动。

  “没关系吗?”厉佑被护工捆绑着,幸灾乐祸地笑,“言格,她失控了,行尸走肉。你要一辈子这样照顾她?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她一发疯就给她催眠?”

  言格淡淡看他一眼,仿佛看一团空气,对护工道:“把他关好。”工作,命令,不带任何情绪。

  历佑再度被他漠视。他不知道是因为当时言格昏迷无知觉,还是他心里太过超然干净。

  言格只看甄意。她眼眸静默,浑身是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道口子早在冷风里结痂,脖子上几条勒痕,T恤上满是尘土,手上全是血,脚下更是鲜血弥漫。

  他的心沉闷至极,把她打横抱起去他的工作室。

  他把她放在桌上,给她清洗伤口贴纱布。清理脚板心时,她脚下全是碎玻璃渣,混杂着血,像只血淋林的刺猬。

  他有一瞬间无法呼吸,轻吸一口气,拿镊子给她拔碎玻璃。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眼眶湿了。

  分明知道她此刻已感受不到疼痛,他还是轻轻给她吹气,生怕弄疼她。

  “言格。”她忽然发声,面无表情,“我要回家。”

  言格一怔,抬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了。

  她异常平静,黑眼睛寂静而清澈,死板地重复:“我要回家。我要回言格的家里去。”

  他知道现在的她,是甄意。

  全城都在找她,此刻她过不了关卡。但……他拿纱布给她包好脚掌,应道,“好。”

  九溪言庄。

  夜风清瑟,无边落叶。

  南侧一处庭院的木楼里,灯光朦胧,照映出雕花窗户上一幅幅古典水墨画。这楼像一只古风灯笼,清幽雅致,在夜里散着葳蕤的柔光。

  甄意蜷在客厅的小榻上,裹在毛毯里,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臂和脚掌。她睁着眼睛,一瞬不眨盯着言格,目光笔直,用力,像坚守着某件不能丢失的珍宝。

  言格抚她的额头,她没有抵触也没有退缩,对他完全无戒备。

  过关回来的路上,她没说话,也没动静,只是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松开。或许很累,却不肯闭眼睛,仿佛生怕一松手一闭眼,他就不见。

  到了他的家,她才终于安心。抱她下车时,她舒了一口气:“安全了。”

  言格的心狠磕了一下。她闹着要回这里,是担心他的安全。

  良久,她清黑的眼眸缓缓回神,细眉蹙起,有些难受。

  “怎么了?”

  “肚子饿了。”

  他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一半。已经过了饭点。“我去厨房叫人给你做饭。”他刚要起身,她攀住他的手,“我想吃你做的,要松仁玉米。”

  “好。”他复而坐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甄意望着他离开,神思迷糊,累了。合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坠入发间。

  深秋的夜里没了夏夜小虫的吱吱叫,只有不知哪里的溪水潺潺,还有叮叮咚咚如水般清冽的乐声。驱邪铃在夜风里吟唱着远古的歌谣。

  甄意缓缓睁开眼睛。

  即使是夜里,塔楼里也亮着蜡烛和纸灯笼。

  甄意脚上裹着纱布,走上木楼梯,脚像踩在刀尖上。一层二层,她不做停留,上去第三层。

  油灯,烛火,月白灯笼,古老安静的阁楼里,一室清雅墨香。

  一壁一壁的黑色书籍立在玄色的书架中,沉默,稳重,带着肃穆感,叫人心怀敬畏。

  开着窗子,夜里的风吹进来,甄意打了个寒战,看见古老书架的底座上拿篆刀刻了数字:2005,2006……2017,竖梁上刻着1,2,3……11,12。一目了然。一年的一个月里摆着书。书下的横梁上刻了数字。有的刻着1~7,有的1~3,有的21~31。是天数。

  十二年的漫长,汇成一室沉默而无声的黑色线装书。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压在她的胸腔,喘不过气。她立在中央,不住地回头看,原地转了好几圈,惶恐而忐忑,不知该从哪里看起。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2017,04的空间上。摆了2本书,第一本1~20,第二本21~30。

  是今年,他们相遇的四月,那一天是21号。

  她肃静而不安,心微微发凉,细细碎碎地颤抖起来。

  把第二本抽出来。纯黑色的线订笔记本,质地很好,拿在手上,温润,厚重。翻开是米白色的纸,没有线条,没有杂质。

  小号毛笔的行书,行云流水,清秀隽永:

  “2017年4月21日

  “你好。

  “是甄家,找哪位?

  “在的。

  “老头子别怕,没事了。

  v再见!

  “请等一下!

  “刚才不小心拿你的风衣挡水,我洗干净了还你?

  “言格?

  “好久不见。

  “你忘啦,我是甄……”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见甄意了。”

  她的眼中浮起一丝泪雾,深吸一口气,手臂像是载着千斤的重量,把那本书塞回去。

  目光下移,落到最近的2017,11上。摆着3本,第一本1~5,第二本6~13,第三本还没标数字。她拿了第三本,很快明白没标数字的原因:还没写完。

  第一页:

  “2017年11月14日。

  “(电话)

  “言格,今天有点儿忙哦。

  “……

  “我中午吃了超大的披萨,一个人全吃掉哦。工作室的人瞪着眼睛像看饿死鬼一样看我。幸好你不在,不然我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哈哈。

  “……”

  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近半个小时,整整六页纸,他一字不落地记下。即使到最后,字迹也不慌不忙,看得出心情平静宁和。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忙,没看见甄意。”

  渐渐,悲伤的情绪像某种黏稠而不透气的液体涌入她的心房。她的心一点点变沉,快撑不住,要坠落。

  换一本。

  “2017年9月10日

  “言格,你孤独吗?

  “言格,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呐。这样你就不会一直孤独了。

  “……”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见甄意了。”

  再换一本。

  “2017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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