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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唔,不知是因为在病痛中,还是因为言栩的沉睡,他这些天格外柔弱。

  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一眼,他合着眼帘,睫毛又黑又长,鼻梁高高的,呼吸有些沉,却还均匀。

  不是说躺累了么,怎么才坐起来就靠我肩膀上睡了,我又不是枕头。甄意腹诽,又窘窘地望着天。心里纳闷,嘴上却没说。

  想起司瑰偶尔靠在她肩上,才靠上去就跳起来踹她一脚:“甄意啊,你长点儿肉吧!硌死我了。”她挺好心的,小声嘀咕:“舒适度很差吧……”

  “很好。”他闭着眼睛,声音仍然虚弱,轻轻飘进她耳朵里。

  好心的房主对租客建议:“你可以靠在我腿上,腿上肉比较多,像天鹅绒枕头,你现在用的是荞麦枕。”

  “荞麦枕对身体好。”他说。说完却身子一斜,枕去她腿上。

  太突然了!好痒!甄意差点没忍住一个激灵。

  “昂~我有痒痒肉!等一下。”她托起他的头,一手赶紧在腿上搓搓又揉揉,“呼,这下好了。”她的手指深入他的发间,也叫他头皮发麻,心弦轻颤。

  她的腿的确很舒服,柔软弹弹的,像果冻,他又想睡了。喝下许莫的药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自我催眠,现在总算好了。只是,似乎用力过度,心灵和思绪都有种静得起不来了的无力感。

  他脑袋有点儿沉,安枕在她腿上,心里也安静下去。

  她觉得这个动作太亲昵,不禁心里欢喜。想让他舒适,所以乖乖坐着不动,手指却不听话,忍不住缠着他的短发在指尖绕来绕去。

  他睫毛轻轻颤一下,却没睁眼,她不安分拨弄他头发的感觉,其实很舒适惬意。

  “甄意。”他低低唤她。

  “嗯?”她一僵,手指不动了,却还不甘心,指尖又戳了戳。

  “不是说这个。”他嗓音略沉,“对不起。”

  “诶?”她倒是讶住,“怎么了?”

  “言栩车祸那天的事,对不起。”他靠在她腿上,睁开眼睛,眼眸清黑而深邃。

  这些天,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回想起她凄惨而惊恐的哭声:“言格,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我会害怕。你这样我会害怕!”

  一想起,心就疼,怎么心理暗示都没用,都解救不了。

  对他来说,世上只有这种疼痛,用催眠治不了。可偏偏,他的痛,只有这一种。

  甄意愣了愣:“没事啊,说什么对不起。我不介意的。幸好你没听我的,因为你的坚持,言栩获救了啊。”话这么说,心里却温暖得骨头都快化了。其实,他多在意她。

  她又有些难受:“言格,你别太难过。虽然不能说言栩一定会什么时候醒来,但他至少还活着。”

  他若有似乎地“嗯”一声,合上眼睛:“我知道。”

  ……

  探视间里,很安静。

  淮如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虚空。良久,门开了。

  她一动没动。来人走过来,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目光凉淡,毫无感情,看着她。

  淮如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心里有些恨,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们的人生,分明起点一样,却为何天差地别?

  探视室内静谧一片,安瑶和淮如隔着一张桌子,彼此对视着,两张脸上都面无表情。

  认识这么多年,每一次对面而坐都不融洽。安瑶不想和她说话,淮如则不知从何说起。

  很久后,安瑶极淡地蹙了眉:“你不是说要见我吗?没事我走了。”

  还没起身,“是不是你把徐俏的事告诉了淮生?”淮如眼睛里闪过一丝恶狠狠的光。

  安瑶很淡:“我没那么无聊。”

  “那他为什么自杀?”她急得浑身都在抖,眼珠执拗地一转,“是甄意推的他?是甄意推的他!”

  “淮如,要不是甄意,你弟弟现在摔得稀巴烂了!”

  “淮生他怎么样?”

  “伤到了腿,其他地方没事。”淡漠的回答。

  就是这一句话,叫淮如心痛似刀割,一瞬间低下头,喃喃道:“我不能去照顾他了。”

  安瑶看她半秒,道:“淮生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孩子。他现在有了你费尽心机给他弄来的肾,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淮如受不了她置之度外的语气:“安瑶你为什么这么无情,再怎么我们也一起长大。”

  “你对我可没有多少感情。”安瑶嘴角弯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笑意,“那么多年,你一直拿我当年偷窃的事要挟我,数年如一日。我在美国拿着全额奖学金,还要兼职打工给你赚钱。淮生这些年来的治疗费疗养费多少是从我这里出的?淮如,你是个吸血鬼,不,你把我的血吸干了也不满足。现在你要和我谈感情?”

  淮如脸色微白,眼睛红了:“我能怎么办?我们都是孤儿,你能理解生命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挂念是什么感觉。绝望,却抓着狠狠不放。”

  安瑶微微垂眸。她的确能理解,所以即使被淮如要挟,她都没恨她,反倒真心可怜他们姐弟。那时,她甚至挺羡慕淮如,至少有一个弟弟。

  而她,什么也没有。没人这样为她付出,她也没有可付出的人。自小孑然一身,哪天要是死在国外,不会有人想念,也不会有人惦记。就那么不留痕迹地死了,像没来过世上一样。

  可还好,她遇到了言栩。

  淮如一提到淮生就哽咽:“安瑶,我家淮生好可怜。我们是孤儿,没人管。只能相依为命。我不能让他死。我需要钱。为了钱,做任何事我都在所不惜。”

  是真的可怜,安瑶都清楚。淮生有尿毒症,要透析要疗养,淮如甚至想过非法买肾。

  他还患有罕见的PKU,身体无法分解消化蛋白质,日常食物都会让他中毒。每个月特殊食物费就近万,更别说治疗费和其他。国家对患有这种疾病的幼龄儿童有特殊食品补助,可长大就没了。

  安瑶记得,淮如很小就开始背诵食物里的蛋白质氨基酸含量,每顿都要计算,给淮生做一顿饭要花几个小时,生怕出错会害死淮生让他变成痴呆。就是这样的谨小慎微,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淮生被她照顾得没有像其他患病儿一样智力低下。

  等淮生长大,需要长身体,淮如就真的拼了命。面对这样的淮如,安瑶一直恨不起来。可这次,她踩了她的底线。

  “安瑶,你以为我想威胁你吗?我没办法,我没想害你,我要的只是钱!”

  安瑶听言,寂静地抬眸看她:“你已经害了。许莫要挟我时,我就知道是你指使。”

  淮如愣住。

  安瑶低眸,她对言格和甄意撒谎了,她早就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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