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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不若绝了是非意,杜了情爱心,远离繁华地,还我自在身,方才一种解脱。

  采菊烹蟹,东篱醉晚,向林而歌,朝日而舞,方才该是我今生所求。

  可如今,此求都已过奢。

  抚着渐渐凸显的肚子,我轻轻地笑。

  不管如何,我用最森严的防备,将孩子护到了四个多月大了。四个月的胎儿,胎盘渐稳,安亦辰想做手脚,更不容易。

  除非他派人过来,硬把堕胎药灌到我肚子里,否则,以现在我这样将衣食简化到极点的生活,背地里下药害我,已经不太容易了。

  这时,王府中又传出了一件喜事。

  侧室夫人谢蓉儿怀孕了。

  进门不到两个月的谢夫人怀孕,大约是今年秦王府最大的喜事吧?

  至于我的身孕,托秦王的强硬手腕,除了我原来的几个贴身侍女,再也无人知晓。

  因为这是一件“丑事”,安亦辰无论如何不肯让它流传出来;而将我的孩子扼杀于萌芽之中,无疑是将这“丑事”源头扑灭的最好方法,可惜安亦辰到底不忍对我用最强硬的手段灌药,终于让我的孩子平安地在腹中茁壮成长。

  至于我与秦王分居的缘由,府中不知暗中流传了多少个版本,自然也有说到我不贞或性情骄纵的。横竖我终日裹足于青衿馆中,什么也听不到,更懒得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

  那么,谢夫人怀孕对我也算是件好事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那个相爷侄女的金贵肚子上去了。

  而我的孩子呢?

  我一直没想过离开秦王府,无非是因为他是安亦辰的孩子,我理所应当要将他生在秦王府,并且冀望着父子间天然的血缘关系,能够最终让安亦辰明白,那是他的孩子。

  可现在,便是将他生下来,安亦辰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吧?

  唇角抿出笑意,唇边却被咬出淡淡的咸腥味。我终于觉得,秦王府、安亦辰,似乎已无可留恋了。怕只怕,即便有了一大堆的妻妾,安亦辰还是不肯放我离去。他说过,我便是死了,也是他安亦辰的鬼,这辈子休想踏出秦王府。

  那么,我还要拖着日渐笨重的身体,在这里苦苦挣扎着,如履薄冰般小心防备他出其不意的伤害么?

  这一日,夕姑姑穿着家常的灰布衫子,将刚让人送进来的西瓜洗了,切了两片送到我手中,又拿了刀去洗鲫鱼,打算熬了汤给我补身子。

  想夕姑姑虽是侍婢,可大贵人家的贴身侍女,原就不用做甚么粗活,何况后来是皇后、公主的心腹,更是尊贵,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自从跟了我来这青衿馆,过这形同放逐的生活,着实遭了罪了。

  我心下不安,吃了一片西瓜,遂到厨下帮忙,帮她搬好柴火,又将清水用盆子舀到夕姑姑跟前,让她漂洗鱼时用。

  夕姑姑着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别做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没事,没见我最近身体反而结实许多么?也许我天生该过这种日子吧?”

  夕姑姑强笑道:“公主,不会这样,这日子,一定只是一时的。”

  可说着,已用袖子去擦眼泪。

  我不想见到她为我伤心的模样,洗了手,就要离去时,忽听夕姑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我一怔,走过去看时,却见血淋淋的鱼腹中,有一只鸽卵大小的蜡丸滚落。

  史书早就记载,在秦末陈胜称王时,便曾有鱼腹藏书之事,“丹书帛曰陈胜王”,以示天赐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于鱼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权臣。可见鱼腹一直以来便是暗通款曲的绝佳载体。

  而现在,又是谁要传递什么信息给我?

  将蜡丸洗净了,擦干,轻轻剖开,果然是一道帛书。

  “公主,予等已联络北地接应,公主如欲离去,可联络王记米铺王三,予等将竭力相护,虽死不辞。”

  落款处,是一种奇异的图形,我辨得出,那是一种黑赫的符号,或者说,是一种原始的文字,代表的是树林。

  林翌!

  是林翌和达安木他们!我出事后他们并没有放弃,甚至联系了黑赫求救。

  黑赫地处极北,所谓北地,自然是黑赫的隐晦说法。

  黑赫有故燕的两百多死士,有与我感情深厚的雅情姐姐,还有渐渐脱却稚气开始掌权的昊则王子。

  我有危险,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们现在只知道我过得肯定不会开心,却吃不准我到底愿不愿离去。

  毕竟,至少林翌和达安木知道,我是自己选择了回秦王府,带了满腹的幸福梦想。

  “公主……”夕姑姑迟疑地望向我,神情忐忑。

  我低了头,默默想了片刻,道:“你以后有机会就到王记米铺去,传我一句话过去:让他们随时侯命吧!”

  夕姑姑哑了嗓子道:“公主,你……你打算离开秦王府么?”

  我黯然一笑,道:“夕姑姑,你认为,这里还能给我幸福快乐的生活么?”

  夕姑姑摇了摇头,抓过我日渐粗糙的手,失声哭道:“公主,公主,你的确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娘娘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心疼,心疼地哭啊!亦辰那孩子,糊涂,糊涂啊……”

  我有几分木然地走到门边,望向正房的方向。

  在那里,曾经遗落了我多少的梦想和欢笑!

  而今,安亦辰还会不会偶尔到正房坐坐,想一想,他也曾在那里住过,笑过,快乐过?

  我曾经是多么地留恋他温暖的怀抱,开怀的笑容,甚至是俊美的容貌,温雅的气度!

  将喉间哽住的一团硬生生吞下去,我跟夕姑姑说道:“如果安亦辰能放过孩子,让我平安将他生下来,我不会走。”

  我靠住门棂,轻轻说道:“留下来,我还能保存一份幸福的梦想。”

  梦想有一日,安亦辰走到门前,看到酷肖他的孩子正在我身畔呢喃学语,会含泪带笑走进来,将他抱住,再拥住我,让他温暖清醇伴着龙涎香味道的气息包围住我,温柔唤一声:栖情!

  我到底不肯,彻底地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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