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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而我与安亦辰,就与安亦渊、安亦伦夫妻以及安亦柔坐了一桌,亲近如夏侯明姬,也只能算作外人,远远与安亦渊的侧夫人及儿女们坐在一桌。即便她常年服侍着夏侯皇后,久居宫中,中秋团圆日也该回去和家人团聚才是,我便有几分疑心是不是想见安亦辰一面的缘故。

  安世远显然注意到了我精神不济,笑道:“辰儿,你就这么个心爱王妃,须得多费心照顾才成。怎么比上次见面还清减许多?”

  安亦辰点头应是。

  夏侯皇后笑道:“皇上,你大可不用怪辰儿,他们的事啊,臣妾也听说了,若不是怕美人儿会化了,辰儿就差点没把他的王妃日夜含在嘴里了,养不胖啊,还是因为我们这位金枝玉叶的王妃太过娇贵吧?”

  我红了脸不作声;而安亦辰也只得陪笑道:“母后说笑了。栖情就是这样的,天生的细巧个儿。”

  大红的绫纱灯笼下,安世远依旧矍烁精神,面容慈和,玄衣帢裳的衮服十二章纹次第排开,山河星辰展开于方寸之间,煜煜生辉;夏侯皇后大红凤袍,缠云绕凤,长裙迤逦,缀珠流玉,加之八宝凤冠,鲜亮明妆,更显华贵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只可惜她到底年近五旬,纵然再重保养,再怎么养尊处优,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光阴似水流,那般毫不留情地在眼角眉梢划过,留下细纹道道,从渐渐松垮的皮肤上挂下,任是再多珠粉,也掩不了那种垂暮的痕迹了。

  与安世远另一桌那帮年轻的妃嫔们相比,她的鲜活水灵之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我侧头看着安亦辰,忽然便想到,若安亦辰终也有一天攀到了他父亲那个位置,今日的夏侯皇后,便是明日的皇甫栖情了。

  安亦辰看我眼光怪怪的,悄悄问:“怎么了?”

  我见众人也是自在地边吃聊着,凑到他耳边,戏谑地轻轻道:“我想着啊,是不是该向皇上皇后求上一本,让他们再给你赐配几名侧夫人,好为你开枝散叶。你瞧,你的哥哥弟弟,带来的妻妾可是一大堆……哎哟……”

  安亦辰侧了脸瞧了我,脸上泛着微微的酒红,目光却有些邪气,却是在我说话时,趁人不注意,用宽大袍袖掩住,狠狠在我腿上掐了一把,生生把我的话给掐回去了。

  “丫头!”他微笑着道:“下一次你再说同样的话,我会掐你脖子。想不想试一试?”

  安亦柔正坐在我们对面,估料也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拍手道:“看二哥和二嫂,天天在府里缠绵不够,到了宫里,还是红了脸说悄悄话!”

  一时将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我们身上,顿时让我手足无措,暗暗瞪了安亦辰不语,而安亦辰却笑道:“小妹你别急,等你成了亲,只怕比我们还要缠绵不够呢!夏侯英表弟那双桃花眼,一眼便可看出是个知情识趣的好男儿,一定比二哥我善解人意多了。”

  安亦柔顿时满面桃花,灿若飞霞,喃喃道:“二哥以前老实,现在也会取笑人了。”

  我但见她那副模样,便知她必对夏侯英有意了,也微笑道:“哦,那位夏侯公子么?上次入宫,我倒也有过一面之缘,果然是一表人材呢。”

  顺手推一推安亦辰,道:“你做二哥的,早该放在心上,做个保媒才是啊!”

  安亦辰但笑不语,而安世远已道:“呵呵,反正两个孩子都还小,英儿那边常要外出打仗,皇后又想把柔儿多留两年,不如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便知安亦柔的亲事,恐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准和夏侯明姬一样,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可惜和那夏侯英不熟,若是相熟,说不准可以劝说上几句。这样身份尊贵而且温淑宁和的女孩他不要,到底想要怎样的?

  一时酒过三巡,奉上了沧江独产的大螃蟹,各有宫女在一旁侍侯着剥蟹壳,安亦辰却亲手剥了,用小匙将挑了蟹黄,一匙匙地堆到我面前的小银碟,堆得满满的,悄声笑道:“我亲手剥的蟹黄,你不会不吃吧?”

  我笑道:“我可真是饱了。”却还拿了匙子来,挑了两匙吃。

  这时只闻不远处似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忙回头看时,却是夏侯明姬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吃着自己的螃蟹,脸上却还泛着薄怒的红晕。

  当下也不理会,只吃安亦辰给我挑的黄,然后帮安亦辰也剥了一个,看他吃得眉开眼笑,不由格格地笑。

  “啊,放月华灯了!”安亦柔忽然站起来,拍手笑道。

  我愕然道:“什么是月华灯?”

  安亦辰道:“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风俗,用轻质的油纸糊了灯,放在河中,点燃,然后那灯渐渐会飞起来,飞到天空高处。有人说,这个灯,最终会飘月亮上去;也有人说,此时若对一盏灯许了愿,那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所以又叫中秋许愿灯。”

  “这个是好玩!”我笑着,眼看那些孩子们首先耐不住,离坐到莲影池边去了,一些年轻妃妾,也随之赶了过去,正要拉安亦辰一起过去看时,忽听夏侯皇后唤道:“亦辰,你过来一下。”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道:“你等着,我呆会回来陪你看灯。”

  我实在有些无奈了,这个夏侯皇后,瞧来还不是一点半点地不喜欢我,连我们看个灯也要找岔把他叫走,呆会儿灯放完了,我还看什么灯啊?

  这时安亦柔已走过来,挽了我的手,笑道:“二嫂,我陪你去看灯吧!”

  她的笑容妍媚清新,秀雅皎洁,如凝月华,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由不得我笑道:“好啊!”

  因我身体不便,我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到人少的一处碧绿阑干旁侧了头观看,果见池中浮了无数的荷叶,每片荷叶上均飘了一盏小灯,均是用半透明的白油纸糊成,油纸上画了各式的画儿,有观音送子,有佛佗渡劫,有金珠元宝,有美人首饰,有四季花草,有鸟鱼虫虾,竟将凡尘世间一应俱有的物事,都画上了油纸了,不觉笑道:“若是嫦娥见到这些月华灯,只怕也要思凡了吧?”

  正说间,那些灯忽然陆续在河面升起,渐渐脱离荷叶,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数百上千盏油纸灯越飘越高,越飘越高,越过碧绿阑干,越过人影,越过海棠,越过树影,越过重楼叠宇,如无数朵招展风华的淡黄百合,径向空中升去,瞧那方向,竟真的飘向月亮一般。

  “二嫂,快许愿,快许愿!看准天下哪一盏你最喜欢的灯许愿!”

  安亦柔说着,小小俏脸已经涨得通红,双手合什,垂了长长的黑睫,果然许起愿来。

  我只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只得又往安亦柔身畔靠了一靠,默默想着,许什么愿呢?母亲一生只盼我找到一个可栖情处,如今我遇到了安亦辰,应该算是找到了吧?那么,就为我这个孩子许愿吧,愿他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和萧采绎一般健壮漂亮。

  我看住天空中新升起的一盏,合起双手,心中暗自为我的孩子祈着福。

  这时身后以及身侧愈发得挤了,估计不只宴席上的家人,连得些脸面的宫女太监都有冲过来许愿看灯的了。

  我心中不安,忙睁开眼,准备让到一边去时,正在许愿的安亦柔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惊叫一声,身子往我身上一侧。我忙扶住她,却禁不住那股子的冲力,刹不住脚向后退了一步。

  可我这退的一步,居然没踩稳,却踩在甚么圆形物事上,迫得我的身体飞快向后滑去。

  身后的人惊呼着,有来扶的,有往后退的,可到底没止住我倒下去的躯体,竟结实摔倒在地上。

  “二嫂!”我听见安亦柔惊惶地叫了一声,匆匆赶来扶我。

  我半撑起身,趁着大红灯笼迷蒙的光,清晰地看到,我方才站立之处,有数十粒颗颗滚圆的蜿豆!

  有人容不得我!有人要害我!

  “亦辰!”我吃力地呼唤着,想要站起来,只觉腰间阵阵坠胀,渐渐欲要撑成破裂的痛楚。

  “亦辰!”我惊慌地叫着,顺了安亦柔的手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撑坐得起来。

  “二哥!二哥!快来看二嫂!”

  安亦柔大叫着,一面让身畔的家人帮忙,将我扶了要让我站起来,我却觉得腰仿佛断了一般,阵阵坠疼瞬间变成了刮拉撕扯般的疼痛,一道暖流,迅速喷涌而出,飞速向外流逝,快得竟如流星一般,似要迅速将我的生命和血液瞬间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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