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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西风吹罗幕

  风淡荡,薄纱鲛绡的帷帐飘拂着,起夜用的小烛也明灭不定,倒是房中各处陈设镶嵌的缅甸宝玉、东海珊瑚、和氏之璧、隋氏之珠等物越发明亮了,如父亲宠溺而笑的慈和眼眸。

  如果他不曾被宇文昭杀害,今天这样的日子,不知会送怎样的宝物给我。

  披了件折枝红梅的粉色小袄,我将头探出敞开的窗外,只觉树木摇曳处寒风阵阵,冷气逼人,天上是深铅色,浓云低压,透不出一丝月色来。宫墙之外,隐有火光四处闪烁,竟真的有隐约的人群呼喝声传来。

  想来宫中有了什么变故,但昭阳殿如此安静,应该不是针对我们的。这样的大冷天,我也懒得理会,只觉得风吹在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身子上,冷澈入骨,难以忍受,忙将窗户关了,转身看炭炉时,却是满满的银霜炭,正耀着温暖的橙红。看来夕姑姑不知啥时候进来为我添过炭了。

  在炭炉前不过待了片刻,被吹凉的胸口已回复暖和,让我觉得特别舒畅。

  我正准备回床时,只见暖色的淡金灯光摇曳而来,夕姑姑已提了盏八宝琉璃灯从外间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我缩在炭炉边,忙过来握我的手,道:“这样的大冷天,怎么不回床上睡呢?”

  我打了个哈欠道:“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所以起来瞧瞧。”

  夕姑姑将我披在肩上的长发向后拢了拢,怜爱道:“他们闹他们的,这半夜三更的,你可别冻坏了。快回床上去。”

  我嗯了一声,跑回床边钻进被子中,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又是叛兵围了我们昭阳殿。”

  “别乱想了。”夕姑姑帮我将被子盖好,又将鹤纹铜脚炉重新加了炭,才道,“左不过来了个把刺客,却不像要对付咱们的。公主放心睡吧。”

  我应了。

  夕姑姑提起琉璃灯来,将屋中的窗户都一一检查了,方才退出房去,自到外间她的床铺上去睡。

  我听着外面隐隐的喧闹,看着桌上那盏小小的烛火突突地跳动,胸口忽然也突突地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叫回夕姑姑的冲动。

  夕姑姑那么细心的人,会将我的窗户留一扇不关吗?并且,是在除夕这样的大冷天。

  我咬住唇里咝咝向外冒的冷意,又披起袄子来,起身四处查看衣柜帷幕等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

  那样清冷的夜里,偌大陈设华丽的卧房,仿佛被厚厚的门窗完全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络,只有偶尔霜炭的声音,打破那怪异的宁静。

  我将烛火提起,又走向我的床,手心里已攥出了冷汗。

  通天落地的半透明鲛纱帷幕,质地轻软的云纹蚕丝床帷,以及四周细细垂下的嵌金丝如意飞鸟流苏,在一点儿淡黄烛光的辉映下,形成了一层层诡秘变幻的薄素淡影。

  小心将垂到天蓝织锦地毯上的云纹蚕丝帷拉开,我还未来得及探头向床下瞧,一道黑影猛地蹿出,一道冷光扑面,已压在我的肩颈上。

  竟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我一惊,手一颤,烛火已掉了下来。

  那人手疾眼快,只一捞,已将烛火稳稳地拿在手中。

  “这里都是容易着火的纱锦丝毯,公主,想把我们一起烧死吗?”那人轻笑,非常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极是年轻,十六七岁的模样,即便执剑而立,依然显得雍容儒雅,很是贵气。只是眉宇间依稀还可见未曾脱尽的稚气,居然有几分可爱。那样黯淡的烛光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亮如明星,看来说不出的熟悉。

  可我确定自己一定没见过他。我认识的少年中,绝不会有人拿了宝剑半夜躲到我的床下。

  但我居然也轻松下来。不知为何,我似乎有种笃定,觉得这样好看的少年,一定不会真的伤害我。

  我坐到地上,瞪着那少年,冲着他龇牙咧嘴地道:“干吗用剑指着我?还不收回去!”

  那少年果然乖乖听话,立刻将宝剑插回鞘中,收势之利索,不在萧采绎之下。

  我吁了口气,道:“去把那炭盆往我们这里挪挪,我冷死了。”

  少年挠了挠头,将炭盆挪近了,然后自己缩在炭盆边,笑道:“其实我也快被冻死了,冻得连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他解开厚厚的黑色锦缎外袍,大团褐色正在腰部慢慢扩散。

  “你受伤了?”我啧啧道,“那还敢来劫持我?找死吗?”

  少年一边用衣带将伤口束紧,一边窘笑道:“在下不敢!试试公主胆量而已。果然名不虚传!”

  “你认识我?”我的胆大妄为很有名吗?这事可有点儿不妙。

  “谢谢你上次救了仇澜,衔凤公主。”少年忽然收了笑容,很郑重地向我说道。

  仇澜的同党?想起零碎听来的关于安氏的一些消息,我忽然之间便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你是,安世远的儿子安亦辰?”

  安世远的第二个儿子,应该就是他这个年龄,何况这人的气质,绝非屈居人下者。据说,安亦辰年纪虽轻,却爽朗仗义,有儒将之风。

  “你认识我?”这下,轮到那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猜的。”我见自己居然猜中,十分得意,伸手从床上拉了条锦被拖到地上,裹了自己,好奇地问他,“你跑到皇宫里来干吗?不知道宇文昭正想捉你吗?”

  安亦辰继续挠头,“你还真会猜!没错,宇文昭一定想捉我,可我知道公主一定不会让他捉到我。”

  “你……你还真的很自信。”我惊叹道,“可宇文昭待我不薄,你们安家却待我们皇甫家不怎么样,这事,我还得权衡权衡。”

  安亦辰明星般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幽深,那样深得似乎要扎到我心中一般。然后他再说话时眉宇间已然没有了稚气,“我不信。我才不信你们母女会甘心沦为宇文昭的玩物。”

  玩物?

  我和母亲是宇文昭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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