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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写的是《庄子》,最上面的一篇就是《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正默默看着时,拓跋顼轻笑着开口:“阿墨,你过来,便是检查我功课的么?写得不好,又该给你笑话了。”

  我真心实意道:“你的字很好,和你的武功一样好。我便是学上十年二十年,也是万万赶不上的。”

  “那就不用学了!”他微笑着垂眸望着那叠纸,“字写得再好,成年累月困在一方斗室中写着鲲鹏之志,还算是一桩笑话。”

  算来他已被囚禁了一月有余了。

  纵然衣食不算太过委屈他,以他那般骄傲倔强的性情,以及出身皇族的尊贵自负,居然没给逼疯,甚至还能这样有条有理地和我说话,我都不晓得他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正觉得那篇《逍遥游》有点模糊时,只听拓跋顼柔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没在笑话我,行了么?”

  我忙揉着眼,才觉睫上真的挂着泪,强笑道:“谁哭了?这里的烛火太暗了,烛烟也大,刺眼睛。”

  拓跋顼笑了笑,也不和我争辩,上下打量着我,说道:“看来你过得还不错,萧彦甚至还许你来见我?现在是他的什么妃?”

  他的话音里终于带出了黯然的涩意,“他那么老,大约没脸册你一个小丫头当皇后吧?”

  他在这里讯息不通,这一个多月天翻地覆的变化自然是不知晓的,大概还只记挂着萧彦一心要娶我的事。

  我摇一摇头,道:“我没做梁帝的妃子。他收了我做义女。”

  “义女?”这一回,拓跋顼真的惊讶了,笑道,“那齐帝萧宝隽和惠王萧宝溶呢?不会给收作义子,打算大行之后再把帝位传给你们家吧?”

  我只作没听到他话语中的讥刺,答道:“大哥死了,三哥被囚。”

  我苦笑道:“你不必恨我三哥抓你了,他的境遇比你还惨。如果他会武功,只怕身上的铁链可以缠得他说不了话。”

  我承认,到了现在,他还是能轻易让我气得心里发苦。

  他微蹙了眉,居然闲闲问我:“哦?那样对你哥哥们,却收你做义女?觉得自己太老了,不好纳妃,就用这个名义将你留在身边么?”

  言外之意,分明暗讽我和萧彦不清不白了。

  我气恼地瞪他:“你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拓跋轲这样的畜生么?只要他喜欢的,不管别人怎么寻死觅活,先霸占了再说!禽兽不如!”

  §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拓跋顼没争辩,只是垂下眸子,低声叹道:“你始终不懂他的心。”

  我反问:“为什么我要去懂他的心?如果我一定要猜测他的心意,必定也只是为了用他的鲜血来清洗自己的耻辱!”

  拓跋顼动了动手上沉重的镣铐,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自语般道:“不怪你。逼迫中酝酿出的感情,注定是被辜负。”

  我提起案上的笔,蘸满了墨,重重地落笔,写了一个字,才道:“你错了,逼迫中酝酿的,只会是仇恨,不会是感情。”

  提起翰墨淋漓的纸,上面一个大大的“恨”字,毫无女儿家的娇柔纤弱,勾折间的锋锐,凌厉得像一把刀。

  我的字一向不好看,但独独这个“恨”字,写得形神兼备,如一刀将仇人脖颈砍下那般痛快舒畅。

  拓跋顼凝视着那字,摇头叹道:“皇兄不该喜欢你,我也不该喜欢你。”

  顿了一顿,他又道:“阿墨,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别再相见了吧?我很怕下辈子我们还会是这样。”

  自以为对儿女私情已经坚强到麻木了,听着这话还是满心闷疼。

  当日我给拓跋轲逼着服了毒酒后,为了让拓跋顼保有对我的感情,去恨他的兄长,我曾说,要他下辈子做我唯一的男人,而他,也只许有我一个女人。

  我辨不出说这话时自己有多少的真心,但拓跋顼想来是真心听入耳中的,才会不顾一切和拓跋轲翻脸,硬带了我逃出去。

  他没能对我狠心到底,我也没能恨他到底。

  如今,我宁愿他恨我,也宁愿自己恨他。

  原来喜欢和痛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彼此喜欢,却不能不彼此痛恨。

  我眯着眼,望着跳动的烛火,轻笑道:“好吧,下辈子,咱们还是别见面的好。不过……我没后悔过我们相山第一次相遇。如果没有那样的时光,我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烛火到底是太亮还是太暗?我眼眶又给灼得疼痛。同时,有微弱的吸气声传来。

  抬起头,他正挪动着手脚,飞快地别过脸去,面部给烛光剪出了一道接近完美的侧影,隐隐见得那深深的眸底,似有柔软的物事正缓缓流转。

  我强笑道:“是不是捆着很不舒服?呆会我走了,他们解开你身上的铁镣就会好些了。”

  “呵,其实你也怕我会伤你,对不对?”

  拓跋顼低叹,“你已不敢信我,而我……大约也不敢再信你了吧?”

  我无力去细想,默然地将手指划在墨汁尚未全干的“恨”字上划着,迤逦出的墨渍粘在手上,暗色的阴影像是干涸的血渍,轻易无法抹去。

  对于我们之间完全不同的立场,信任显然得太多余并且奢侈。

  气氛一时尴尬下来,只听他用手指慢慢地抠住铁镣上的铁圈,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拨弄着。

  沉闷的几声磕碰后,他抬起头,几缕散落的发丝掩着颊边的笑涡,面部的神情立时显得柔和了。

  他赧然地轻笑道:“嗯,扯远了。我只是背上伤口有点痒,哪里是捆着不舒服了?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啊,这么点镣铐就难让我难受?”

  我立时想起了我来的目的,忙笑道:“我帮你挠挠。”

  拓跋顼眸光猛地一收缩,迅疾又柔和下来,蕴了一点笑意望向我,“梁帝萧彦的义女为我挠痒,若是传扬出去,我这个人质立马得变成肉酱了吧?”

  我走到他身后,缓缓地解了他前方的衣带,松散了外衫,沿着他的脖颈,慢慢褪着他肩部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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