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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慕容雪暗自叹息。

  平时看她还算能干,可与木槿那等心智手段比起来,着实差了一截。若没她这个太后姑姑在,如此狠戾的中宫威压之下,这后宫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而慕容家,又该何去何从?

  真的就这样……白白为父亲抢下江山,再为儿子守护江山?

  还赢得她一世荒凉,依依一世荒凉?

  简直是……一世荒唐!

  ——一世荒唐,一世荒凉——

  送走太后,萧以靖亦告退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木槿无恙,许思颜又当众宣告了他对木槿的支持和维护,他也不便再插手吴宫内务之事,自然离开得好。

  木槿连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心中自是不舍。转而想起他人在吴都,暂时不会离开,总还有见面的机会,且许思颜素常宽容,但在某些时候那心眼着实小似针眼,遂也不去挽留。

  随后,许思颜、木槿径入安福宫,询问诸太妃、太嫔前往假山前后经过。

  因吉太妃虚弱无力被扶入卧房,被请到前堂的只有路太妃、李太嫔,和吉太妃的心腹书翠姑姑。

  景文帝驾崩,众太妃太嫔本在各自宫中斋戒,路太妃、李太嫔二人都是因吉太妃派人传话,说是花园出事才急急赶去安福宫会合,然后一起去的假山。

  吉太妃本是诸太妃中位分最高的一个,那二位不明内情听命而去,的确算不得大错。

  再问书翠时,书翠跪地哭道:“皇上、皇后明鉴,奴婢当时就在吉太妃身侧,是宫女小喜儿前来禀告,说看到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进了山洞,行止不端……因是国丧期间,太妃不敢等闲视之,这才请了路太妃和李太嫔一起过去。”

  许思颜问:“便为一个小宫女的话,便那样兴师动众?就敢确定能抓到什么了不得的奸情,亲自去不算,还得拖上路太妃、李太嫔?小喜儿人呢?”

  书翠哆嗦着向外一指,“刚刚还在,应该回自己房间去了。”

  “传!”

  许思颜话音刚落,便见外边一阵骚动。

  木槿忙问时,那边已有人在外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喜儿服毒自尽了!”

  “死了?”

  “死了!”

  “这算是死无对证么?”许思颜已禁不住寒下脸来,喝道,“传吉氏!”

  吉氏,而不是吉太妃……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新帝怒意勃发,吉太妃若没说得过去的解释,只怕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许从悦始终随在他们身后,见状不由白了脸,忽踏步上前,双膝跪地便叩下头去。

  许思颜讶然,“从悦……”

  他伸手去挽许从悦,许从悦却没有起身,反将头深深埋下,竟是伏地不起,指尖微颤艇。

  他们虽分属君臣,但论起情感无疑比寻常的堂兄弟深厚许多。若非相当正式的场合,再不会行这样的大礼。

  虽然许从悦不曾说一句话,但连木槿都已明了他的心意,皱眉看向许思颜。

  许从悦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有些话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他也不好轻易出口。

  许思颜抚额,然后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

  许从悦这才立起身,低着眉眼站到一边。

  他向来艳丽如花间猎豹,兼具男子的劲健和女子的美貌。但这一刻,他神色惨淡如夜雾里迷了方向的猫,波横水盈的一双桃花眼里闪过无能为力的担忧和伤怀。

  吉太妃已经被扶了过来,神色间依稀有惊惶之色,待看到许从悦站在一畔,才略略安心。

  许思颜瞧在许从悦面上,再不好过分为难她,遂和颜悦色道:“太妃请坐。”

  然后将殿内宫人尽数屏去,只留了许从悦和吉太妃,这才问道:“太妃,如今并无旁人,该说的就请都说了吧?”

  吉太妃抬眼,年近五旬依然端丽的面庞闪过迷惘,“皇上……想要本宫说什么?”

  许思颜微哂。

  许从悦却抬眸,一字一字说道:“太妃何必明知故问?今日究竟是谁在诱导或指使太妃领人去假山捉奸,还是请太妃不用隐瞒。”

  吉太妃惶然站起了身,“从悦,实在无人指使,更无人诱导……承蒙先皇和太后看重,安福宫附近大小事宜,都让本宫帮着照应料理。听得小喜儿说出了这样的事,又在国丧期间,着实大逆不道,遂不敢等闲待之,这才多唤人一起过去察探虚实。”

  许思颜淡淡道:“于是,这还真是一桩巧事了?吉太妃一不小心,差点成了助纣为虐谋害皇后的凶手?”

  他言语漠然,却有雷霆般蓄势待发的凌厉堪堪欲涌,冷沉逼人。吉太妃瞧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帝王,胸前已是一窒,捏紧了麻布衣袖,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从悦已道:“太妃别糊涂了。这事不仅关系皇后,更关系吴蜀两国交谊,不可能含糊了之。若皇后出事,外有蜀国一怒与皇上反目,内有权臣步步紧逼,如今皇上又会处于怎样危险尴尬的境地,你细想去。当棋子还不妨,只怕被推出去当替死鬼,到时亲者痛仇者快,岂不冤枉?”

  虽说当今帝后是后辈,依法理人情无权处置父辈或祖辈这些受过册封的妃子,但要在这宫里无声无息除掉一位并无根基的太妃,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吉太妃虽是太妃,不过年例多些,位分高些,可母族微贱,不足为恃。

  她之所以说话有些分量,一则当年许知言登基时曾得她相助,向来对她另眼相待;二则便是因为许从悦。

  她本是景和帝的长媳,并已与景和帝长子许知文生下了许从悦,却偏偏叫公公看上了,遂在夫死子去后成了公公的淑妃。待许知言继位,虽将许从悦带回宫里,但她从此只能是儿子的庶祖母,却再不能听儿子唤一声母妃了。

  许从悦甚得帝后爱惜,又与太子——即如今的新帝许思颜兄弟情深,遂早早便被封了雍王,自然有能力暗中庇护自己生母,再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吉太妃听得许从悦亦是言语冷锐,不由打了个寒噤,低头踌躇不语。

  许从悦催促道:“太妃!”

  吉太妃察觉他眼底的焦灼伤心,终于咳了一声,轻声道:“皇上、皇后明鉴,我的确不知晓山洞内是皇后。若是知晓,便是再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冲过去沾惹这个是非。我已年近半百,只想安然在宫中度日,岂肯好端端地卷入这种风波里,断送我下半生不说,更要连累……”

  她看向许从悦,眼底已有怜爱和悲凉一齐闪过。

  纵无母子名分,两人间的母子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根本瞒不过新帝。吉太妃出事,许从悦至纯至孝,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无疑也会受到牵连。

  许思颜抬头看向渐渐黑下来的天幕,虽有些不耐烦,倒也迅速抓住了重点,“嗯,不知晓是皇后,但的确是刻意找一堆人过去堵人了?”

  吉太妃垂头道:“小喜儿跟我说时,又悄悄告诉我,是侯爷的意思。”

  几人一起抬眼看她,“侯爷?”

  吉太妃低声道:“小喜儿是广平侯夫人送来的人。听闻广平侯对……对我们安福宫颇是看重。”

  她说得吞吐,但众人何等样人,早已听得清楚明白。

  她一个深宫太妃,位分极尊,衣食无忧,当然不需要广平侯看重。

  但许从悦长驻江北,手握府兵,便不得不与广平侯有所交集。

  若广平侯这位实力名将肯多多照应提携,对于许从悦的未来自然有益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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