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碧落(61)

六一

　　杨定落在后面，压低了嗓子问：“碧落，你又想做什么？”

　　碧落捏紧流彩剑，半晌才回答，“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事……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杨定疑惑地望着碧落那压抑不住微微颤抖的手，不再说话，只追向苻宝儿。

　　关雎宫的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惊诧地应答着，然后一个老宫人颤巍巍地过来开门。

　　“什么事啊？天王陛下呢？”老宫人看见是三个年轻人，颇是纳闷，然后一眼瞥到碧落，忽然叫起来，“啊，夫人，是你吗，夫人？”

　　碧落心都颤了起来，好久才勉强在朱红的唇角绽开一点微笑，“嬷嬷，我不是什么夫人啊。我是天王的随侍宫女，三个月前伴天王来过一次的，你忘了吗？”

　　老宫人揉一揉眼，自己叹气，“可不是吗！瞧我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好了。不过那日姑娘没今天这么精神。呵，今天这模样儿，更有几分像我们夫人了。”

　　那日碧落梳着矮髻，未着脂粉，而今日，她抹了点胭脂。

　　一点胭脂而已，却掩去了她自己都未觉出的森冷难近。

　　“那桃李夫人，很像你吗？”苻宝儿歪着头问，鬓间的芙蓉绢花在风里飞扑着外缘的花瓣，似蝶儿经不起冬日的寒风，正在枝头瑟瑟发抖。

　　“没有啊！”碧落忙笑道，“我没觉出像我来……”

　　她转向老宫人，“嬷嬷，这位是南阳公主，天王陛下的爱女。她想到宫中走走，瞻仰一下桃李夫人的画像，可以吗？”

　　老宫人迟疑了一下，“天王陛下没在宫里吧？”

　　苻宝儿笑道：“早哩，这次南征，东西千里，水陆并进，运粮草的船就有一万多艘，要打入建康再回来……估计还有几个月吧！”

　　老宫人慢慢将宫门拉开，“进来吧，进来吧。话说，咱们夫人以前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不过天王陛下不喜欢有人来吵……咱们只悄悄的，别动里面的东西就是了！”

　　一时引了进去，老宫人笑眯眯地拉了碧落的手，颇是亲热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碧落恭敬回答道：“嬷嬷，我叫碧落。嬷嬷怎么称呼？”

　　老宫人笑道：“我姓云，跟我们夫人同姓，是这里的老宫人啦！还有个老姐妹姓李的，也服侍过夫人好多年呢！”

　　“姓云？”苻宝儿在前笑道，“碧落，也和你同姓呢！”

　　云嬷嬷笑道：“姑娘也姓云啊？哎，是扶风郡的吗？当年扶风郡的云氏有很多人的，不过后来……唉……如今姓云的不多啦！”

　　第二十二章　露华慢　关山千里问桃李

　　扶风郡，云氏。碧落入宫第一天，也听苻坚这么提起过。

　　杨定随在碧落身侧，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着碧落。碧落已顾不得了，只是强笑道：“这个可不清楚。我是孤女，从小就被别人家抱养过去了，没听说过扶风郡的云氏。”

　　说话间，殿门已在眼前。另一个老宫人，大约便是那个李嬷嬷了，慌忙走了过来，“云姐，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人进来？”

　　云嬷嬷不以为意，“哎，这屋子空了十八九年，霉气森森的，也该带些人进来走走了。你瞧，这几个孩子活蹦乱跳的，也不是什么外人。趁着天王陛下不在，让他们玩玩又何妨？”

　　李嬷嬷犹豫了片刻，叹道：“也是。以前咱们这个关雎宫多热闹，天王每日都只记得来看咱们夫人。唉，说起来，你说咱们夫人是不是……”

　　她终于没说完，转向了一边的配殿，“我去弄些点心。你们看看，看看就到那边去吃点心。别弄坏里面的东西，天王要怪罪的……”

　　苻宝儿应了一声，早就踏入殿中，然后便惊叹，“这里是一二十年没人住的地方吗？哎，装饰得比燕晴宫还漂亮！”

　　那天碧落早就发现，关雎宫中一切陈设富丽之极，却雅而不俗。大到案几床榻，小到花觚茶盏，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上等物事，足可见主人出身豪富，品味颇高，也可见苻坚对她的宠爱，的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这些都不是碧落关注的。她径自冲向那幅画像，让她惊鸿一瞥、至今心神不定的画像。

　　她只希望能确认，确认那幅画只是她的一时错觉，只是背景和女子有点像而已。

　　可站到画前时，恍如一盆冷水扑面浇来，又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烧起。

　　画上那女子，浅浅含笑，绛唇如珠。一对梨涡如醉，眸子漆黑，似在望着自己，又似望着远远的虚空，透出一抹倔强的高贵来。

　　那眼神，果然很像慕容冲。

　　可那容貌，更像云碧落！

　　碧落忍了许久，到底伸出手指，点上那女子手中的桃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六朵桃花。

　　画像一侧，题了字体极熟的八个大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碧落跟随苻坚已久，日日看他批阅奏章，一眼便看出，那是苻坚的亲笔。

　　另在右下角有十六个小字，却颇是娟秀灵逸，与那八个大字的慨然大气截然不同，“枕畔香冷，酒浓无梦。何处寻卿？懒步芳尘。”

　　钻心地疼痛，如钉子般忽然钉入脑壳，让她喘不过气来，脚下一阵阵地浮软。

　　一双手适时扶住她的肩，托住她的腰。

　　杨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问：“你怎么了？”

　　碧落颤着声音答道：“没什么……突然头疼。”

　　苻宝儿走来，将那画像一打量，道：“这画儿是很漂亮。不过，碧落，这里本就富丽堂皇的，就是没有这幅画，也很明亮啊！”

　　她伸出手来，摸着那幅画像，嘀咕道：“她比我母亲还美吗？比我还美吗？也不一定啊……”

　　话未了，已听到李嬷嬷在叫，“哎，小祖宗们，你们看就看，别摸那个！若弄脏了一点，天王可饶不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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