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妩 | 上页 下页
一二七


  这样一个飘逸如仙的女子,后来便成了他心里衡量是不是美人的标准。于是,这天下便没有一个他能看得上眼的美人了。

  他并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也能多情如斯,也不肯承认自己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见钟情。可他确信,这女子是前世便铭刻在他心头的,只是在重新相见的一刻,才唤起了铭刻在心头的疼痛和欣喜。

  她是他前世的孽,注定了他看她的第一眼,便在劫难逃。

  错过,再错过,彻骨的懊恨伴着彻骨的思念,让他有机会拥有后,绝对不肯再去承受失去的苦楚。

  可即便得到了,他依旧无法心安。

  他不仅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她的灵魂,就像……她曾经对待庄碧岚那样,睡里梦里都只记得他,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令他沮丧的是,连试探她真心与否的计谋,也成了她眼中最拙劣的把戏。他自以为聪明地看她表演时,她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竟让他成了可笑之极的小丑,尴尬得无地自容。

  幸亏她有了身孕。

  他清晰地看到,那个悄无声息孕育着的娇儿,让她重新燃起的关于幸福的梦想。

  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尽力让她感觉到,她是他的独一无二,并期待着,终有一天,他也能是她的独一无二。

  不想分别,但不能不分别。

  酝酿了多少年的仇恨,以及在复仇中越陷越深的权力泥沼,他已挣脱不开。

  亲情也许会衍生出额外的权力,但权力则注定了会毁蚀亲情。

  不进则退。

  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何况,他很想向清妩证明,他不仅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更是最能带给她无上尊荣的那个人。

  可清妩才离开,面对不得不发的弦上之箭,他已心生悔意。

  也许,并不需要这么急着便动手。

  也许,他该等他们的莲儿出世再行动。

  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

  他竟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

  冬天来临时,他收到了清妩寄来的衣物,看到了她亲笔所写的那句诗,一颗心总算安稳下来。

  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原来,尽尝相思之苦的,并不只是他一人。

  他更疯狂地想丢开手边的战事,回到她的身畔,喝着她泡的茶,听她吹一支曲,从此静静相依,再不相离。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匆匆安排好手边的事务,回到他为她在饶城营造的那个家里,却没能看到她。

  凌乱的卧室里,无处不是她的气息。为他们孩子所做的小衣物,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却因为她被掳掠而忽然显得凄凉。

  唐天霄为部属的失职惊慌失措,并怀疑是守护清妩的暗卫中出了奸细,大动干戈地抓了好多人,一一地细细盘查。

  而唐天重只是惊痛地发现,他的心,空了。

  没有得到时,他拥有思念,终于得到时,他贪婪地希望得到更多。

  从没有人告诉他,得到后再失去,原来竟是摘去了心。

  摘去了心,让整个人空寂得失去了所有的依凭。

  对手送来的血肉模糊的胎儿,他不敢看一眼,就像他一次次地试图从唐天霄手中救出清妩时,他不敢去想清妩正面临的痛楚和绝望。

  谋士一再劝他冷静,他也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集中精力,应对困龙峡即将到来的恶斗。

  除夕之夜,那样冷,那样黑。

  他在山外驻扎的大营向东凝望。

  唐天霄的兵营在东方,他的清妩,也该在东方。

  密山里吹来的风一丝一丝沁到了骨子里,连骨髓都似结成了冰。

  “清妩……”

  他低低地唤。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忽然便听到了幽幽的音乐声。

  不是笛声,不是箫声,韵律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伴着女子清澈而忧伤的轻轻吟唱。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是清妩吗?

  有那么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苍白消瘦之极的清妩,半蜷在小小的油灯下,拿冻得红肿的手指持着筷子,一下一下,把一只普通不过的瓷碗,敲出了金盘迸珠寒泉溅石般的乐声。

  化腐朽为神奇,他不怀疑聪明绝顶的清妩可以做到。

  可他已顾不得欣赏。

  看着她身上粗糙的棉衣,看着她努力揉搓着冻僵的手,看着她无声无息滑下的泪,他只是心疼,心疼得再也忍不住,开口便问道:“清妩,很冷吗?”

  他上前一步,风却更大了,仿佛吹灭了那盏小小的油灯。

  一片漆黑。

  他的清妩,不见了。

  再怎么侧耳倾听,也无法听到半点儿刚才的乐声。

  竟是幻觉,幻觉吗?

  可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和清妩,理当如是。

  劫后余生,再次相见,竟是如此美好,连漫天的雪花都在飞舞之际显出格外的妩媚来。

  清妩居然是庄碧岚救出来的,这让他心里委实不痛快,可想到清妩舍了庄碧岚不要命地冲到了战场,他满怀行走刀锋间的刚硬,忽然柔软如一池春水。

  漫天的飞雪中,清妩伏在他的背上,那样温柔地向他呢喃,“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是的,九死一生后,他们将终生厮守,生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如果她不再这样瘦骨伶仃,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娃娃。

  他笑了,沁到鼻尖的雪花,有蜜糖丝丝的甜香。

  可他的清妩说困了,说想睡了。

  她安静地倚着他软下身体时,也的确像是困了,像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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