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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我说:“天重,追兵好像远些了。”

  唐天重答道:“是啊,清妩你不用怕,这匹马儿极好,跟我进山的兄弟们也都是难得的良驹,他们追不上的。”

  我笑了笑,“我不怕。这场赌博,你若赢了,有大周的万里江山,你若输了,老王爷也早已未雨绸缪。”

  唐天重微怔,侧头道:“父亲?”

  短短二字,声调已是怆然,不知是怀念,还是怀恨。

  若不是唐承朔死后还设下重重阻碍,如今他早该是踩着姨妈和堂弟的尸体走到权力最顶端的那个人,还用在风雪里为自己和爱人的性命奔波?

  可我终究是懂得唐承朔的。

  唐天重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薄情寡义,真的斩杀血亲为生母报了仇,也未必真能舒畅到痛快淋漓。

  就像唐天祺除掉我们的孩子为母复仇后,也会心虚地不敢面对我,不敢面对其兄。

  整个背部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连心跳也似越来越缓慢。我努力地呼吸着雪中的冰冷空气,冀盼那样刺骨的冰冷钻到肺腑间,能让我多上片刻的清醒。

  环着他的腰,我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指尖下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紧实腰线,缓缓地告诉他,“老王爷临终前给了我一样东西,我把它放在荷包里,一直贴身挂在胸前。他说,你若兵败,就交给你。”

  唐天重的身体立刻抽紧,如同张扬着翅翼爪牙的鹰隼,蓦地发现了苦苦追寻的猎物踪影。

  他道:“你待会儿就给我,知道吗?那样东西,我现在就要!”

  意料之中的事,我的心里还是麻麻地冷了一下。

  我轻声道:“你若要,待会儿下了马,你就拿去吧!老王爷和你虽是父子,到底完全不一样了。他死了,还盼着他喜欢的女人,他心爱的儿子,一个个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唐天重便不悦,冷淡道:“所以他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死了连谥号也只是个亲王而已!”

  我点头,“你要的是你喜欢的人都为你而活?”

  唐天重道:“那是自然。譬如你,我再不放心把你放在别处了。既然孩子没了,以后我打仗也得把你带着,天天让你在我跟前,便是我战死了,也须把你带上。不然……连死了也是孤孤单单的,也太寂寞了。”

  他的思维,从来霸道,再不知体恤人半分。

  我改变不了他,只能叹道:“我倒是习惯寂寞了。在寂寞里想着亲人或喜欢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漫步,我便很开心了。若我死了,你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我才能放心。”

  “有我在,你死不了!”唐天重不屑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正努力地挺直身体,向他嫣然而笑,宛若正站于阳光下,洒了一身的明媚。

  他放心地转过头时,张校尉用力地拍着马臀,欲要驱马赶上前来说些什么。

  我看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和担忧,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自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做拖累他的祸水。

  张校尉眼睛里有晶莹闪过,忙转过了头,若无其事地揉揉眼睛,仿佛只是被雪尘迷了眼。

  雪还在下,没完没了地下着。

  这个大年初一,果然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呢!

  远远有零落的鞭炮鸣过,吹在风里,也是凄凉了。

  所谓雪舞冰川,银装素裹,不过是天地都着了层孝衣,悲泣着谁的离去而已。

  手指仍在他腰间轻轻摩挲,可触感却已麻木,只能靠我的想象,想象这不知多少个夜晚曾与我相偎相拥的躯体,如此紧致,如此流畅,如此有力……

  我感慨地叹息:“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唐天重道:“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很快便能重新有我们的孩子了。生个男娃娃须得像我,生个女娃娃……嗯,也得像我才成。如你这般娇娇弱弱的,将来必定受委屈,我不放心。”

  我的胸中憋闷得涨疼,用力吸入的空气,仿佛半点儿都没法进入肺腑了。眼前有盔帽中脱出来的发丝来回地拂着,视线便越发地模糊,连心神也阵阵地恍惚,耳边的风声时而清晰,时而静谧。

  我无力再拥住他,慢慢地垂下手,靠在他背上轻轻道:“天重,我困了,想睡了。”

  唐天重便急急道:“别睡!这么冷的天,小心着了风寒!何况马背上这么颠,怎么睡得着?”

  我呢喃地撒娇,“我几天没好好睡了。我要睡会儿,只睡一小会儿。”

  唐天重仿佛还在说话,我却已听不清了。

  慢慢垂下头时,双臂也正无力地耷拉下来。

  一片纯然的白中,火红的斗篷张扬地拍打着漫天飞扬的簌簌雪尘。

  腰间束带依旧把我和他紧紧地缚在一起,那样融洽的亲密,让我好生安心。

  忽然便记起了唐天重的一句话。

  他说,清妩,你永远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欢你。

  其实他错了。

  我是知道的。

  唐天重,你永远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欢你。

  唐天重番外·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

  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清妩一直以为他不懂,可他早就是懂得的。

  双花双叶又双枝,无非成双意。

  可即便是绣在两人共同骨肉未来会穿的小兜肚上,唐天重还在想,那句诗,为谁而吟,为谁而绣?

  他是始终不安的。

  他得到清妩的手段,委实太不光明,在发现清妩尚是处子后,他更是懊恨自己的迫不及待,只怕清妩这一世,都会认定他人品下乘,无法和她的庄碧岚或唐天霄相比了。

  可他已寻了她三年,等了她三年,他又怎知,如果不主动出击,许多个三年后,她是不是还那样紧锁着心房,在心有所属中淡淡地对着他,再不将他放到心里?

  那个皇宫初见的夜晚,他自负身手高明,又有众多暗卫相护,才进入南楚皇宫探探动静,不料暗卫中竟藏了太后的眼线,伺机借刀杀人,竟把他的行踪出卖给了楚人。

  那晚他少有的狼狈,但后来回忆起来,却只有石桥上那个如莲花般摇曳着的绝色少女。

  她的笛声极清澈,空灵得像隔了云端般飘渺着,让他明知身后有追兵,还是不住往那个方向逃了过去。

  那无声垂泪的少女,一身素色宫装,凝了月华般散着柔和的辉芒,面庞同样皎洁如月,那般宁谧出尘的气韵,让他站在桥头呆呆地看着,一时竟忘了身后还有追兵。

  她的面容,直到他克制不住将她拥在怀里时,他才能看清。

  其实五官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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