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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大学毕业后黄湾就在丁依楠公司附近一起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间,没事就上演卿卿我我的戏码。薛苑敲门的时候丁依楠正坐在客厅的电脑前,顶着一头乱发,戴着个巨大的黑框眼镜在画图。

  看到薛苑进屋,她扔下鼠标就像小鸽子一样扑过来,抱着薛苑的脖子嗷嗷叫,“总算来了啊!我快饿死了啊!”

  薛苑忍住没笑出来,“饿了怎么不出来吃东西?”

  丁依楠从她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袋饼干,熟练地拆开,啃了两口才说:“在赶几张宣传单的插图。”

  “黄湾呢?”

  “他?”丁依楠朝卧室努嘴,“在画画。两天了,除了上厕所、吃饭,没挪过位子。”

  “看来我不来你们真会饿死,”薛苑下了个评语,去厨房找锅,“我也不会做饭,买了些菜和火锅底料回来,咱们吃火锅吧。”

  只要有吃的,丁依楠自然一百个答应,“好啊好啊。”

  她们在客厅的地下铺了几张报纸,放倒几张凳子,横过两张画板,把锅和电磁炉放在上面开始煮火锅汤,很快香气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黄湾就像只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从卧室奔过来,抓着筷子就往锅里戳,结果把好好一块豆腐戳成了好几截。

  丁依楠用手掌拍拍他的手,“你是属猪的吗?赶紧去洗手!手上还都是颜料呢!”

  黄湾溜去洗手,随后回来,仿佛几百年没吃过饭那样大快朵颐,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

  薛苑和丁依楠动作很慢,一边吃一边闲聊。

  “你们俩这么下去不行的,”薛苑指着屋子,“看看这间房子,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地上的零食袋、墙角的废纸,你们也都不打扫一下!两个人住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处理这些零碎事情,再这么折腾下去,别的不说,胃病肯定少不了。”

  “我也宁可当米虫天天在屋子里不出门呢,但不是没办法嘛,跟着黄湾,迟早要饿死。”丁依楠郁闷地开口,“要是他像他同学那样一个月几万块,我保证天天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黄湾费力地咽下一块肉片,愤愤不平地叫,“他那是批量复制世界名画再去酒店推销,收入自然高了。我才不屑干这种事情!真要赚钱快,还不如去伪造些名家的作品。”

  薛苑脸色一僵。

  丁依楠却来了兴致,“伪造?赝品?这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吧?”

  黄湾点头说:“的确挺麻烦的。具体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总之伪造和临摹完全不一样,需要相当高的水平。而且还要有路子,不然也没办法脱手。我是很瞧不起这种人的,扰乱艺术市场倒是小事,没了艺德是大事。那种蝇营狗苟的做法真叫人厌恶。”

  薛苑一直沉默不语。丁依楠看到她的筷子停在空中一直没动过,伸手拍拍她,“怎么了?吃啊。”

  薛苑勉强笑了一声,夹了一片沾满辣椒的白菜叶默默地吃,结果有辣椒碎片贴在喉咙上,辣得她对着地面一阵猛咳,眼泪都咳出来了,最后连灌了三杯凉水后才勉强止住喉咙火烧火燎的发痒趋势。

  丁依楠拍着她的后背,“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薛苑的脸还是红的,因为辣得太过分,说话声音都沙哑了,“被呛到我也没有办法啊。

  “那完全是你在走神的缘故。哎呀,我们刚刚说什么来着?”丁依楠先批评她,又看黄湾,“说起赝品,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啊?”

  黄湾摊手,“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丁依楠推推薛苑,“你觉得呢?”

  薛苑灌了两口水,才缓缓开口,“伪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名家作品之所以是名家作品,很多地方都有它的独到之处。技术上的仿造还能克服,但是作品独特的韵味就难模仿了。你要把自己的个人风格完全抹杀,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揣摩他的用意,揣摩他的想法……你们听过‘邯郸学步’这个成语吗?”

  “嗯,知道。”

  薛苑沉着声音,“邯郸学步,学不到别人的长处,反而把自己的优点和本领也全丢掉了。伪造也是这样,尤其是伪造得太多,甚至会忘记自己本来的风格,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要拿起画笔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所有的灵感都消失了,所有的思维都局限在方方正正的框架里,人格消失,个性消失,只能变成别人的阴影存在。脑子想不出更好的,感受不到更好的,失去灵感,失去创作力,除了不停地仿制别人,一无所有。”

  她讲话时表情肃穆,目光定定地看着空中不知名的地方,声音毫无生气。被她这种情绪感染,屋子里一时陷入死寂。丁依楠眨眨眼,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你形容得太恐怖了,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看到丁依楠这么喜欢玩笑的人都收敛了说笑的神情,薛苑心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马上露出安抚的笑容,帮丁依楠夹了菜送到她碗里,换上十足的玩笑口气,“我怎么会亲身经历过?就是吓唬你们玩的,你们怎么会相信呢?快点儿吃吧,东西都要煮烂了。”

  “好啊。”丁依楠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情,说,“对了,他们让我通知你,田老师马上要开个人素描展,在市美术馆,你会去看吧?”

  丁依楠说的田老师叫田建飞,教了他们一年素描,以好脾气和对学生有耐心闻名全校。薛苑算是班上成绩最坏的学生,他不但不嫌弃,还一直对薛苑照顾有加,能帮就帮,多次开小灶私下指点,最后发现她实在是一根普通的木材,才死了这条心了,但每次考试,无论如何也都会判她及格。薛苑一直感激至今。

  “会的。当然会去。”

  拍卖会如期召开,薛苑没有机会亲临现场,也不知道自己写的说明文字稿被采用多少,但那天下午她还是听到了各路消息:筹备工作非常到位,拍卖会大获成功,商贾云集,甚至还有某明星、导演也出席,场面一度白热化。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李天明的几幅画,都拍出了难以想象的高价,并且都被同一个人拍得。

  薛苑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不过比起拍卖会,她更关心的是田建飞的画展。

  田建飞的个人画展内容非常丰富,作品的年代也拉得很长,包含了他自踏足画界以来到现在这三四十年间所有的代表作。因为作品丰富,占据了美术馆的一个大展厅和几个略小的展厅,放眼望去,铺得满满当当。

  薛苑到的时候,开展仪式已经完毕,作为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和市美术协会的副会长,田建飞的好人缘充分得到了体现。从美术馆前的那一篮又一篮的花篮就可以判断出当时的盛况,花篮上出现的名字包括各个美术学院的老师,也包括全国各地的画家,甚至还有李天明的。

  薛苑在那篮花前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丁依楠,就独自先进了场,按顺序参观起来。

  田健飞的整个人生都在这几间展厅里面得以展现。他的画风随着年纪的增加越来越成熟。年轻时,他的画风追求新奇,素描多是奇特的风景风貌,虽然在现在看来那种新奇早已经成为明日黄花;中年时,他的画风趋于成熟,多和人物相关,如安静的脸、交握的手、奔跑的姿态、小男孩的笑容;晚年时,他的画风返璞归真,更多是景物素描,如瓶子里的一朵栀子花、躺在墙角的小皮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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