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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二十三章

  清晨时分佳期突然醒来,窗帘闭合,卧室里四处暗沉沉的,她就那样突然醒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六分。

  他搭乘的航班呼啸着冲天而去,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某个刹那。

  而她也即将离开这里。

  她起床洗漱,然后开始收拾一些零碎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些衣物,装了小小一只行李箱。

  下楼去吃早餐,小区外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小吃店,那里的豆浆十分醇正。佳期叫了一杯甜豆浆、一根油条,这才发现老板换了人。

  豆浆还是那样醇厚好喝,新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告诉她原来那对年轻夫妇回四川去了。

  “小老板娘怀孕了,小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心疼老婆做早餐太辛苦了,所以两口子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说是将来等孩子大一点,再出来。我们就把店子顶下来了。”

  这喧嚣尘世里,即使再纷扰熙攘,亦容得下一对最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时间还很早,佳期想起阮正东前几天偶尔提到,说是想吃梅园的奶卷,想着反正上午没有事,不如去替他买些带回上海去。

  她站在街边等的士。

  正好隔壁是一家电器店,落地大玻璃窗里无数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相貌端正的女主播,连微笑都中规中矩,以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新闻:两会出台最新草案后,市民反响热烈;春节临近,春运人数到达顶峰,火车站里出现排队买票长龙。昨天雪夜发生数起交通事故,市政部门出动全部铲雪车,并喷洒融雪剂,保证了交通畅通……

  她漫不经意地听着,雪后的出租车最难等,来来往往的的士都载着客。

  “下面播报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七四七坠毁在俄罗斯境内。目前已经证实这架飞机上有乘客二百三十二人,机组人员十三人。这架航班号为‘CA980’的波音客机,是于今早时分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起飞,执行前往美国纽约国际机场的日常飞行任务。失事前七分钟,失事飞机曾向俄方空管局发出过紧急求救信号。发出信号后不久,即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已经证实飞机坠毁在俄国上扬斯克山山脉附近,由于当地气候恶劣,正处于暴风雪天气,俄方救援人员无法前往坠机现场。目前失事地区气温低达零下43℃,机上乘客生还机率十分渺茫……”

  佳期抬起头来。隆冬的上午,雪后的太阳好得像金叶子,一片片覆在人身上。

  孟和平!

  孟和平在那架飞机上。

  他昨天晚上来向自己道别,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是搭那趟航班。

  她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她以为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过去的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她以为不过是重新开始,随着疲惫的空乏,随着深沉的痛苦,硬生生地将曾经最重要的那部分从她生命里剔除掉了,全都剔除掉了。一干二净,不剩分毫。她曾经失去过那样多,那样重要的一切,以为终其一生都不能再找回。她下定决心割舍掉一切,只要自己真的可以忘记,只是做全然陌生的路人。把曾有过的全部的幸福都一一检点,把全部的笑与泪都努力忘却。只要,做一对全然陌生的路人。

  站在世界的这端,遥望对方在另一侧的大洋彼岸,只要知道,就好了。

  可是命运偏偏要这样残忍,连最后的一分企望都不留给她。

  在这个世上,连他最后的存在都不肯留给她。

  他就这样离开,永远离开。

  她不能接受,没有办法,她可以失去一切,她也已经失去一切,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残忍,这样残忍地对待她,把最后他的存在都夺走。

  她没有哭泣,整个人就像是在噩梦里,只是挣不开,只是拼命地想,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她。

  她几乎不能呼吸,因为每一次吸气,就会疼痛得无法自抑,因为剧痛,反倒令她麻木不仁,只在想,这是做梦,只要是做梦,终有一刻能醒来,能醒来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呆了很久才伸手拦了部的士,随口说了地址后伏在车窗上看街景,那么多的车,滚滚如流,夹杂着她坐的小小车子,熙攘向前。而她像是梦游一样,又像是被魇住了,怎么挣扎都不能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是恍惚的,而她的人也是恍惚的。

  “小姐,到了。”

  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看计价器给钱,攥着一大把零钱下车来,的士绝尘而去,她这才发觉自己站在大片的旧式小区前,一幢幢火柴盒样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

  怎么会到这里来?

  手机在响,她掏出来看。

  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屏幕上不停震动着这行字,一遍遍地问,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随手将手机关了,不知不觉往后走去。向左拐,再向西转弯,看到熟悉陈旧的门洞,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专业疏通”、“绿源纯净水”、“宜卫清洁”……残破的纸片粘在墙面上,还有粗黑喷漆字迹一路触目惊心狂草疾书:“13XXXXXXXX办文凭”。

  墙角有个小小的黑色方框,里面是“快速开锁”,底下漆喷的电话号码已经褪了颜色,零落模糊的阿拉伯数字,根本已经辨不出哪是“0”哪是“6”哪是“9”。但她记得自己那会儿刚找到工作,公司在城西,得搭两个小时公汽才能回来。每天累得东倒西歪,人在车上都能盹着,有次她的包在车上被小偷割了,钱包和钥匙都不翼而飞,偏偏孟和平也加班,她一个人坐在楼道上吹了半宿冷风,冻得牙齿直打颤,几次下狠心想打这电话叫人来将锁给撬了,但最后还是强忍下来,硬是等到孟和平下班,人都几乎被冻僵了,被他好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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