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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如果说她缺乏安全感的话,那么这种安全感太微妙、太复杂了,不是语言可以表达的,也不是普通女子所寻求的那种标准,它有更高的层次、更深的涵义,它已经超越了一个人对生存需要的本能。

  她看着大山心想,假如宋一坤是眼前的一幅画,那么她宁可守在大山,做一辈子清贫的收藏家。

  一架沉重的机器开始转动了,从维也纳到罗马,从江州到玉南,纵横交错的每一个齿轮都在同一根神经的支配下做着不同形式的运动,而操纵这架庞大机器的人却像红尘隐士一样,端坐于素有天涯海角之称的孤岛上,专心致志地做起关于妇女平等权益的学问来。

  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集中攻击于某一个点位,不打无准备之仗,尽量避免短兵相接,这是宋一坤的一贯战略。他希望他的文化学问能够平静地做下去,那就意味着机器运转正常。

  此时,他走出书房站在敞开的窗前,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严冬季节里这个地区独有的春色,这里看不到冰天雪地,到处是鲜花绿叶。

  忽然,一辆驶来的出租车引起了他的极大关注,因为从车里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按计划时间还不该回来的夏英杰。他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问题:是不是因出国一事她与家里发生冲突了?

  夏英杰看见了他,仰着脸笑着朝他招招手,提着行李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走。

  “不像是出事的表情。”宋一坤想。

  夏英杰进门后放下大衣和皮包,不由分说便将宋一坤亲呢和“蹂躏”了一番。宋一坤问:

  “十天的假期,怎么五天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多住几天的吗?”

  夏英杰笑着说:“给你槁个突然袭击,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瞧,你紧张了吧?这让我怎么放心呢?”

  宋一坤无奈地一笑,又问:“那是北京方面的活动不顺利?”

  “顺利,小马也挺好的。”夏英杰答道,“我根本没回玉南,我去山东找宝英姐了,还去了马坊村。”

  宋一坤愣住了,也明白了。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你生气了?”这是夏英杰最担心的。

  “有这个道理吗?”宋一坤反问,接着说,“过几天罗马要来人送护照了,出国前你总得回家看看。”

  夏英杰说:“不回去也好,免得人家说我刚出点小名就招摇过市。再说,出国的事还不宜让家里知道得太早,万一情况有变那多失面子。”

  宋一坤问:“家里有事吗?”

  “没有大变化。”夏英杰说,“小芳上中学了,姐夫还在县中学教书,就是大姐的工作条件太艰苦。我真不虚此行,开眼界受教育了,感想不少,对写作也有帮助,回头我慢慢讲给你听。”

  “那个不急。”宋一坤说,“这儿有你的一封信,江薇送来的,在写字台上,你先看看。”

  “谁来的?”

  “我怎么知道?”宋一坤说,“信是从英国寄来的,大概是你大学的校友吧。”

  “没听说谁去英国了。”夏英杰自语着走进书房,拿起信封一看,立刻认出了上面的中文字体出自女友林萍的手笔。再看发信地址,确实是英文书写的英国城市曼彻斯特。她很纳闷,用剪刀剪开信封,里面还有四张照片。信的内容很短——

  阿杰,你好。

  事情发生了变化,法国没去成,糊里糊涂来到了英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现在稳定了,我在一家日本人经营的商场里做售货员,收入不错,请不要挂念。

  你还干打字吗?结婚了没有?海口一别半年多了,十分想念,非常希望知道你的消息,请早点来信,别忘了寄上你的照片,一张也可以,千万别忘了。

  再见

  你的朋友林萍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这封信太短了,完全不符合出国女人的习惯心理,更不符合林萍能说爱道的性格。信确实是林萍写的,却不难看出刻意斟酌词句的痕迹。夏英杰心里升起一股疑团。

  照片上的林萍非常美,从发型到服装都与过去有所不同,比过去少了一份艳丽和性感,多了一份朴素和端庄。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傲视一切了,而是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四张照片的背景既没有选择豪华建筑,也没有选择繁华闹市,而是一幢极普通的居民楼。

  夏英杰冲着门外说:“一坤,这是林萍的信,你来帮我看看,我感觉有问题。”

  宋一坤站在客厅的窗前没动,说:“你刚进门,先吃饭,我不过问你们女人之间的事。”

  夏英杰拿着信进来说:“你讲男女平等时一套一套的,可骨子里的东西藏不住,一不留神尾巴就露出来了。你真该去当政治家,照亮了别人,黑暗了自己。”

  宋一坤只好接过信,说:“我是尊重妇女,给你心里留出一块自留地,你别歪曲我的意思。”

  “咱们家搞人民公社,谁都不能有自留地。”夏英杰笑着说,“我先去洗澡,呆会儿听你解释。”

  宋一坤说:“你先给江薇打个电话,她说要把你们的人事档案挂在人才交流中心,你该去了解一下,是不是已经不用上班了。另外,江薇邀请姓苏的书商来海口商量事情,据说还要去北京与什么人见面,像是为以后介人文化市场做准备。我看她对你下一本书的创作很关注,这事你应该在她去北京之前谈清楚,不能让她把重心都放在你的作品上,否则你负不起责任,谁敢保证你每写一本书都是高质量、高效益?”

  “行,我和她约个见面时间。”夏英杰说完便去打电话了,然后去厨房开热水器,准备该换的衣服。

  宋一坤仔细看了信,边信封都看了一遍,按常规推断,确实有不对头的地方。

  半小时之后,夏英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穿着宽大的浴衣,一边用于毛巾擦头发上的水,她见宋一坤在书房里用电脑整理创作资料,便上前问:“看出什么没有?”

  “我对林萍不了解,所以只能谈直觉。”宋一坤说着拿起那封信,谈了五点看法。

  一、信中没有提及最敏感、最关健的合法居留资格问题,身份不明确,有“黑户”的嫌疑。

  二。林萍根本不懂英语,更不可能在日本经营的商场里做售货员,她在撒谎。

  三、没有正面解释目的地由法国变更英国的原因,没有正面说明付出了什么代价。

  四、信中没有留下电话联络号码,回信地址是间接的,由别人转交。这是有意回避。

  五、照片上没有林萍的男朋友,信中也没有提及此人,有可能失去责任关系了。

  夏英杰关切地问:“你看,是不是出事了?”

  “至少有难言之隐。”

  夏英杰说:“既然有回信地址,我可以写信问一下,她的情况肯定不太好。”

  宋一坤说:“如果她想告诉你,她信上会讲的。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不要硬打听。”

  夏英杰有些茫然,又多了一重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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