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双声记 | 上页 下页


  滨冈笑着对川岛说道。

  滨冈的妻子加代子也加上一句:

  “大家既然打得这么合意,今后请经常来吧!”

  她对川岛邀劝。

  那天晚上,川岛怀着舒畅的心情回家。过去打衙门里的麻雀牌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总是被横井或加藤的冷嘲热讽,因而满腹怒气。自己不知道曾经多少次立下决心,不再与那批人一起打牌。像今晚这样,打完麻雀牌,心平气和地回家,从来没有过一次。

  这样一来,他就觉得,田所、近藤和鹤卷等人,与衙门里的人完全不同,都是善良的小市民。怪不得近年来,凡是公务员都要遭到性格狡猾的非难。

  不过,到滨冈家去打牌的魅力之一,应该说,滨冈的妻子加代子的招呼周到也是原因。当然,地下麻雀馆的女老板理应如此招呼,但是在此之外,她的身上还带有另外的魅力。这不单纯是容貌漂亮的问题,而是还夹杂性感。这个女人的身体中,似乎存储着大量的性感,在适当的时机,可以随时畅流出来。

  那三个人不到其它的麻雀馆去,而只到滨冈的家,并不仅是贪图近便,恐怕还是由于受到了她的魅力的吸引。就算没有另外的野心,反正,只要有加代子在场的时候,他们的心就会为之骀荡。

  在这几个人里面,川岛觉得,田所这个人似乎有些奇怪,今天傍晚去的时候,田所正和加代子膝挨着膝地坐得很紧,亲亲热热地谈话。她的丈夫滨冈则在楼下。川岛上楼的时候,加代子才忙不迭地向后抽身,离开了田所;照此看来,一定是田所对于加代子颇为钟情。看他对她的那种态度,与其说是对待滨冈的妻子,无宁应该说是对待某一家料理店的女招待。

  加代子那一方面又如何呢?不用说,对于那一位建筑工头并没有什么情意,可是,麻雀馆是刚刚开设的,其它的客人还没有来,对于田所只好仔细对付了。照这样看来,在她那一方面,要想力持正经也不行。在这一点上,她也许是采取欲擒先纵的手法,以免客人跑掉。如果田所真是喜欢加代子,那么,加代子发现以后,为了店里的营业关系,总会予以适当的应付。在这几个人里面,田所是以龙头的姿态出现的。如果他不高兴,滨冈的黑市麻雀馆,就可能有灭顶之灾。打起麻雀来,若总是不够脚,就算偶有一两个客人到场,也全无作用可言了。

  想到这里,川岛突地觉得,自己恐怕是已经对于加代子有了几分喜爱吧?

  五

  川岛留吉经常不断地到滨冈的家。

  在那里打的麻雀牌,比衙门里的输赢要大三倍;初打时,抓起牌来,手还有点震颤颤。可是,打的次数多了,心情也就松弛下来,习惯了。意想不到的胜利,则是另外一个原因。

  不知是不是手气的关系,自从开始参加以来,接连四五场,成绩都很好。这里不像衙门同事那样打法,什么花样都有翻,摊下牌来很容易便是满贯。这里打的是正规麻雀,限制很严。

  据那几个人说,那么多花头的麻雀,纯属邪门外道,就跟掷骰子赌钱那样淡而无味,我们打麻雀是为了消遣,所以一定要排除邪道。这话听在川岛的耳朵里,颇有好感。因为只有打这样的牌,才真正是较量技术。

  川岛打起牌来,可有点任性。如果要把这种性格仔细分析一下,那是因为,他还不懂得怎样判断对方手里的牌。只要自己手里的牌不错,就拼命贪和,对于旁家怎样出牌,完全不顾。这样一来,什么牌是险牌,他一概不知,完全是盲人瞎马盘猛冲。他和衙门里的同事打牌时,场场输钱,被认为输送大队长的道理就在此处。他打起牌来,不知道一个“怕”字。

  这种打法,遇到半调子的田所、鹤卷、近藤这几个人,却反而有效。其它的人不断注意别人的牌,顾虑重重,就把手里的牌拆坏。川岛能够获得奇迹般的大胜,就是为了他一切不管,只管手里的牌,有什么险牌也一样大胆打出去。

  “川岛先生,你的牌打得很猛啊!”

  输得最多的建筑工头田所说道。绅士的鹤卷也接口说:

  “到底是打惯了衙门里麻雀的人,跟我们不同,打起来挥洒自如。”

  说时,眼镜后面的眼睛眨了好几下,薄嘴唇沉静地掀动着。

  近藤的一脸苦相的面孔上,筋肉也在抽动。这个人在打牌时不像别人那样喜爱说话,总是默默抓牌,拿到了好牌等和时,脸上便带着几分舒畅。而且,他每逢看到别人等和,就马上放弃自己的牌,转为积极防御。这是个极度小心的人,让别人觉得,他虽然是在赌麻雀,实际上很像在赌生命的一部分。据滨冈说,近藤号称是装修工,实际上做的是临时由各方雇请的写招牌生意。

  川岛慢慢和这三个人熟络起来。不用说,心里还没有放弃自己是中央机关做事、身份和地位与他们不同的观念。可是,因为他们没有官职,打起牌来,心情就轻松很多。和衙门里的同事打麻雀牌,还不免会牵涉到工作。

  既然经常要去滨冈那里,横井和加藤来邀约打牌时,川岛就加以拒绝了。

  “本来很喜欢打牌的啊,为什么不打了?”

  加藤紧皱着眼角的皱纹,不大高兴地望着川岛。

  “不是,只是想暂时歇歇手。”

  他绝对不想让他们知道到滨冈家去打牌的事。

  “是吗?你大概是输得太多,输怕了吧。可是,马上歇手不打,对身体有坏处的。人么,总是要高高兴兴,心情舒畅,突然之间变过来,反而会觉得难过。怎么样?好久不打了,今天晚上凑一场?”

  “不,很对不起,我另外有事,失陪。”

  “是吗?没有你,总是凑不起四把手啊!”

  加藤依然锲而不舍,但语气上显得颇为狡猾。那意思是说,在这个衙门里,只有你可以一邀就到,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什么重要工作;而且没有进贡的人到牌场,大家都不大舒服。

  川岛嘴边上在应酬着,心里却想到,我还会再上你的当吗?这家伙给我算胡时,什么牌都算成鸡胡,而且只要我稍微打出一个险张,给别人和了牌,他就要满脸不高兴,又是讽刺,又是冷笑。跟他们这样的人打牌,算了吧!

  所以,川岛总是到滨冈的家去,同那里的几个人一起打牌。在那里,没有人给他胡乱算胡,也没有那种辛辣的风凉话,进行神经战。彼此之间,尊重人格。他总觉得那三个人是半业余的牌手,心情因此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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