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假疯子凶杀案 | 上页 下页
四八


  “是的,把东西忘在车站上了。担心丢了,所以要赶快过去看看。”

  “那旅行袋……”

  “不用啦。里头有件东西要交给一个朋友。在等着我。”

  鱼住语无伦次,逃一般地出了玄关。

  “鞋子,我的鞋子……”

  他呓语般地向掌柜说。

  ……会不会是幻觉呢?

  在回东京的火车上,鱼住一径地这么想着。脑子里似乎一片空虚,浑身燥热。身边是什么样的旅客,他都浑然不觉。那一眼成了个界线,世上所有的事物,一下子就转变了。

  这一刻细想,觉得记忆好像都模模糊糊了。白蒙蒙一片。那蒙蒙的电灯光,照出了这一片蒙蒙,白白的女身横躺在瓷砖地板上。大股的温泉水,从浴槽发着声音溢出来。女人身旁有盆子、肥皂。这些,那么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可是,如今那女身从视觉里消失泰半了。他看到的是印在白白喉咙上深陷的捏痕。而且那部分还异样地泛红着。此刻回想,那红红的颜色也差不多在白蒙蒙一片里模糊不清了。

  确实觉得那一瞬间是那个样子,可是如今想起却像是幻觉。那时候,他就怀疑过自己的眼睛的,所以凝望了片刻。那是突然看到不可信的事物的状况。

  在那片刻间,他的思维激烈地摆荡成两种。它们相激相荡。其一是马上告诉旅社的人,另一是不管一切逃开,那是为了避免自己被卷入这种灾祸里。他在一瞬间的决心里,选择了后者。

  ……如果不是幻觉呢?

  鱼住一再试图拉回正确的记录。惠子被杀了。不,不,是假定被杀。谁干的呢?门都没有上锁。她在洗澡的时候,谁都可以进去。

  不会是她的丈夫知道了两人的秘密,跟踪到这里,闯入旅社的浴室报复吧。那未免太迅速。那以前必定会有某些预兆才是。惠子的丈夫是吉他手。是个危险的老公。在鱼住,这也是一件冒险。但是,惠子从未说过她与丈夫之间有任何的麻烦。

  那么是旅社的掌柜吗?或者其它旅客。其它旅客较可能。弄错了房间进去,看到女人一个人在洗澡,忽起邪念。那可能是我被女佣人引导着进房以前半个小时就发生了也说不定。

  鱼住忽然恐惧起来了。这一刻,是不是有人在追踪我呢?我是女人去等候的伴。这一点旅社的人也知道。只不过不知道是何人,住在何处罢了。

  并且,惠子是瞒着吉他手丈夫跑到九州岛来的,她自己的名字不用说,鱼住的名字也绝对不敢说出来。对酒吧同事们也是绝对秘密的。

  不过旅社方面想必会向警方报告逃走的男子的面相和特征。鱼住最担心的,是那个矮个子女佣人。旅社的女佣人,通常都很会记住客人面相。据说,最近光凭目击者的陈述,就可以造出巧妙的蒙太奇照片。

  鱼住尽可能把想象移到光明的一面。他的脸极其平凡,也没有特征。那女佣人也不过看了几分钟而已,不可能详细说出面容细部。还有,他在温泉街叫了出租车到车站,为了慎重起见,他先搭下行的普通列车,然后换乘普通列车上行到有快车停靠的车站,这才搭上往东京的快车。每一个车站都没有看到警察人员开始警戒了。

  他相信自己还没有被追踪。

  3

  事件后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间,鱼住有点神经过敏的样子。他总是想象到最恶劣的状况,懊恼不已。好不容易才念完东大,考取高级国家考试,成了一名公务人员。一路来都是官僚精英的过程。万一因为一个酒吧女郎而毁了前程,那实在是太不值得的。如果是真实的爱,不惜以生命为赌注,那么牺牲一生也是不得已的事,可是这只是玩乐。为了玩乐而让一生泡汤,世上岂不是没有神了吗?

  他不是杀害惠子的凶手,这一点最后应该可以水落石出,但在抓到真凶以前,他是重要关系人,说不定也被当做涉嫌人,严格的查证必不可免。那时候,恐怕非辞职不可,妻子也会要求离婚吧。光这些想象,就使他有面对死亡般的痛楚。

  经过这两个月来的折腾,痛苦好不容易地才减轻了些。惠子的事件,东京的报纸也刊露了小小的消息,再不可能是幻觉了。事情虽然发生在九州岛,但因为被害人是东京的酒吧女郎,所以才会在东京的报纸上占了小小的一角地位。报上还说,有个从旅社同一所房间逃走的薪水阶级样的男子,被当做重要关系人,正在追查之中。看过这一则报导之后,鱼住上班时都改穿另一种颜色的西装。

  其后,报上不再有消息出现。鱼住上班的机构订有九州岛的地方报,装订在一起保存着,可是他不敢去看。因为他担心被人家看到他在看那种报纸,说不定会成为揭露他涉案的线索。

  又过了三个月,鱼住完全从不安和恐惧当中被解放出来了。事情已过了五个月,既未能抓到真凶,那么项目小组应该也早就撤销了。甚至连一个交通警察,也未曾来找过他。他彷佛觉得天空忽然开朗了,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去过危险的桥。家庭是和乐的。每逢出差,他都规规矩矩地出去,回来。

  鱼住课长那里,每天都有业界的陈情者来访。当一名课长,工作的一半就是处理这一类陈情者来访。当一名课长,工作的一半就是处理这一类陈情,以及盖盖章、参加开会。

  某日,前往九州岛视察的最后一天,拒绝参加晚宴的××公司的营业部经理,半是打招呼半是陈情,到办公室里看他。

  这位兼董事的营业部经理,谈过了事情以后,泛起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课长,很抱歉想请教一点题外的事。×月×日您曾到敝公司的北九州岛厂去视察过,那一次的情形,很冒昧,不晓得可不可以请问一下?”

  鱼住微微一愣。光听到那个北九州岛的都市名,他就不安起来了。但是,那家工厂和惠子的案子是毫无关联的,虽然同样是在北九州岛,温泉地和有工厂的地方却是不一样的。

  “是是,什么事呢?”

  他故意装出诧异的样子。

  “是那天晚上的宴会,课长是不是参加了?”

  鱼住但觉心口砰然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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