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假疯子凶杀案 | 上页 下页
一七


  这中间,她只回去故乡北陆两次,而且还是前往福冈一年后与四年后各一次,都还小。她住在本家,每次都仅住两晚。她无法喜欢她的故乡。

  她也曾听过双亲的悲剧。当时她五岁,微懂人事。双亲是如何死的,假使没有人告诉她,少不更事的心灵里仍然有所感。双亲不见了以后,家里经常有众多的叔叔伯伯们出入,也有警察在内。每个来人一看到她,都会说这孩子太可怜,她也听到邻居的阿房婶告诉那些客人当晚的事。阿房婶的话都千篇一律,还夸口说:如果不是我把她留下来,这孩子也被杀掉了。

  从养父口里听到事件的正确经过,是两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是雪代央他告诉她的。

  “真稀奇,凶手终于还是没抓到。如果那人还在,这会儿是在日本的某个地方,若无其事地过着日子吧。”

  养父详细说明了以后,加了这么一句。

  不管凶手在哪儿过着日子,雪代都不觉得有什么憎恨。那是小时候的事,对她来说,一点实感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和双亲一起过的日子,只剩下淡淡的记忆的缘故吧。反而那个凶手仍然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活着,这才是使她觉得奇异的事。养父说,凶手是高个子,披斗篷戴头巾,在雪夜里提着有家纹的灯笼,分别把父亲和母亲接出去。听了这些话,雪代觉得那个为父母的死亡之旅做了向导的高个男子,彷佛像北欧童话里的神秘人物般地在脑海里映现。

  那个男子,到如今仍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活着。既不知何处,也不明白他的面貌,这反而使她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恶灵。

  那年秋间,本家的生田宗右卫门逝世,春秋七十有三。雪代不想去,可是因为养父母认为事关本家,还是应该去露露脸,只得又回了F村一趟。距上回返乡,已过了九个年头。

  宗右卫门的葬仪已经做过了。雪代对故人只有模糊的记忆,无法清楚想出他的外表形貌。他的太太杉子已经死了有十年了。雪代住在养父母的女儿嫁过来的分家。她住到五岁的老家早已易手,而且也改建过了。邻居阿房也在三年前过世。

  好不容易地才回来一趟嘛,分家方面这么说着,请德莲寺为雪代的亡父母做了一场供养。双亲的灵位在这个分家的佛坛上。

  午间两点左右,从德莲寺来了一位穿上黑衣、五十开外的和尚,手上还提着一只包包。

  “唉唉,都这么大了。成了个好姑娘啦。就是路上碰到,也不认识呢。怪不得我们都这么老啦。”

  和尚一面喝茶一面定定地望着她说。这人正是德莲寺的住持真典。

  住持在另一个房间换穿袈裟的当儿,家里的老人告诉雪代。

  “你爸爸妈妈过世时,这位真典和尚还是院代。那时候当住持的惠海,八年前就死了,后来就由这位当上住持的。”

  听了这话,雪代就想起来了。双亲被杀,是报恩讲的第八天。那天晚上,父亲和其它的人一块,在德莲寺吃了晚餐,八点左右回到家。据说,住持和院代都因为他是信徒代表,所以频频劝酒,款待得特别殷勤周到。这么说,当时还是院代的真典和尚,便是在寺里款待父亲的人。雪代一面想着九州岛的养父告诉她的话,一面盯着一身金色袈裟、正在诵经的住持后脑杓。他的身材比雪代稍矮。他诵经诵得很细心,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那么久。

  供养毕后,住持叨扰了一顿,也喝了点酒。他似乎是不想让雪代悲伤,绝口不提双亲的事。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提着裹上袈裟的包包走了。

  住持走后,老人和四十三岁的儿子一起对酌。

  “真典还在当院代时,常常有有关女人的传闻,如今年纪大了,总算也成了个不错的老人啦。”

  儿子不想说什么,忽地想起雪代就在身边,便又噤口了。老人也不再响。

  次日,雪代和分家的媳妇一起,骑着脚踏车到柴山舄边去玩。路是新筑的县道,河堤上的小径已经废了,长满黄色的草。这里正是雪代的双亲被惨杀的“辨庆土堤”,不过媳妇并没有告诉她。

  秋天的北陆地方的湖水,静悄悄地湛着森冷的颜色。两岸的松林间偶尔还在点缀着仅剩的红叶,杂木林也只剩下梢部,树隙好像宽敞了些。水边有枯萎的芦苇,但水影却不动一动。

  “啊,是德莲寺的住持呢,在那儿走着。”

  今年三十八岁的媳妇举起了手指。

  虽然是湖,不过这里窄得像条河,对岸很近。那边也是有路的吧。黑衣的和尚独自个儿微俯着脸走在那儿。是昨天来诵经的真典。

  对方没有发现到这边有人。水上映着移动的矮个子身影。是个乌阴的天气,在一片黄褐的冷飕飕风景里,和尚那孤独的黑黝黝身影,那么小小地移动而去。

  看了这幕景象,雪代彷佛觉得在遥远的过往日子里,好像在梦境中曾经看到过同样的情景。

  5

  又过了五年。

  雪代恋爱了,也结婚了。丈夫是一名银行职员,他的家在佐贺县一个乡下小镇的一所临济宗的寺院。他是寺里的老三,因而来到她这边入赘。

  婚后,被他带着去过三次距福冈两个小时火车车程的夫家。是个古老的街镇,和新筑的国道有段距离,旧路弯弯曲曲的,街道也狭长。两边并排着矮矮的,有格子门的屋子。屋檐下和从外头可以望见的中庭,都是悬挂成瀑布般的细面条。这儿是面条的名产地。

  在旧路急转弯的地方,像一棵巨大银杏旗帜般耸立着的高屋宇建筑,那就是信养寺——丈夫的老家。

  公公是住持,身材宽宽的,看上去略显矮胖。寺里有两个年轻僧人,外加一个小沙弥。在附近,算是一家古老的临济宗佛寺。

  长子不喜欢当和尚,在附近的一个市镇开着一家西点制造商。公公已经六十五岁,是个开朗的好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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