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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哎呀呀,人变成这样子也就什么都完了。”

  西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小心翼翼地把山田点上的火烛熄灭掉。

  “那么,山田君很累吧。车子没到以前睡一觉比较好。床铺早准备好了。”

  西出去走廊叫来服务生。

  东京的省署差来的车子到达这家旅社时,是当天的深夜。

  接到东京的司机来到的通知,山田就去玄关。熟识的省署的司机就站在灯光下。

  “噢,辛苦了。”

  山田把司机让进空房间,吩咐旅社的人去叫醒西,并叫来宵夜的点心。

  山田往停放尸体的房间走去,一拉开门扇,有股怪味的一阵冷风骤然擦脸过去。实际上并没有怪味,不过伫立在只有一盏微暗灯光的房间,感觉上就是有如进入死人的世界。白木棺材平放在有如冷冰的空气中。

  山田还是擦亮火柴点上蜡烛,面向棺材行最后的合掌礼。这时,后头的走廊响起多人的脚步声,西、旅社老板和伙计们走进房里来。

  “噢,辛苦了。”西站着跟山田打招呼。

  “那么,就把这棺木搬进车里吧。”

  西用石头往棺木的边端打下钉子。那个声音响澈四周,清晰且尖锐。

  西没吭声就抱了棺木头这一边。山田抱对面,旅社的人扶着两边。没有悲伤的送别仪式,那只是搬走一件货物罢了。

  棺木经由寂静阴暗的屋里走廊被运往玄关。带头的旅社服务生用手电筒照着脚底下。走在像隧道那样长而暗的走廊,山田的肩膀不由地发抖。深夜的寒冷也有关系。

  站在玄关的司机看到了棺木,即把白手套摀在帽子,行了个举手礼。这是唯一的类似仪式的举止。

  棺木平放在大型车的座席上,旅社的人认为棺木露体不好看,取来两条桌罩蒙蔽棺盖。

  “就这样子了,山田君。”一直穿着睡袍的西,用打发佣人一般的语气说:“辛苦你了,请好好关照,拜托你了。”

  “是的。”

  “司机先生,现在是午前两点钟,什么时候可抵达东京?”

  “恐怕午后两点钟左右才会到了。一进入市内,因为拥挤的关系,会耽误点时间的。”

  “别让外头看到车里面,这可要注意呦。”

  山田上去坐上助手席。接着司机进来握了驾驶盘。

  山田侧目一看,西律师双手插在口袋里伫望着这边。在旅社的人恭敬地行鞠躬礼中,只他一人傲然伫立在那儿。西的女伴始终不见人影。

  车子慢慢滑下梅屋下面的道路。温泉街上夜深人静,只见街灯。从每一间房屋似乎都可以闻出人在就寝的呼息。通过那里,接着是一条黑暗的夜路和路旁的山岳。汽车灯光的尖端好像丧礼行列前头的灯笼的灯火。

  车子一摇晃,座席上的棺木就卡答卡答作响。听着那声音,觉得好像是棺木中的死人在翻着身子。

  司机不发一言。

  那是好长的路程,是陪伴死人的旅程。通过了夜深人静的仙台,驶上奥州公路往东京走。然而因为是夜间行车,周遭与其说是活人的,毋宁说是死人的世界。在座席间,棺木不断地卡答卡答作响。偶而遇上卡车或自家车外,没见一个步行的人。

  山田决定一概不去思想:副科长为什么凌晨溜出旅社而掉进溪流;那是事故死抑或自杀;或者是另外原因致死的。他对西律师的单方面的说明从不反问一句,那是因为他闻出仓桥之死亡有着政治上的味道的关系。事关“政治”的话,山田早就抱定一概不涉入那个地带。那是多年来只唯唯诺诺忠实执行上司命令的事务官的习性。

  当他还是年轻事务官的时候,曾经有过对于上司的嘱咐有点儿疑惑乃提出质问的经验。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时的上司的面孔;上司以他的问话为多余而责骂他一顿。

  于是他逐渐领会了少发出多余的问话这个上司的意向,正是官僚世纪的一种秩序。也知道那就是“政治”。因此他决定:不论有什么疑惑、有什么疑虑,都仅止于了解受命的事务上的份内事宜,除此以外的一切事情概不加过问。少过问多余的事,这就为人部属来说,就是切勿过问多余的事。并且,他不久也领会了那就是下级官吏的保身之术这个哲学。

  就仓桥科长的事情来说吧,可能也是悉由西径自与东京的上司连络好才作的安排,西不是一介律师而已。他把次官、局长都当做朋友来对待。从山田看来是位居云霄上的人们,却是西的朋友。西也可以说是那云霄上的支配者。

  谣传说,西的发言能影响及人事。虚假莫辨,可是从西的举止看来,至少那种谣传不是空穴来风。

  山田依照嘱咐把副科长的尸体护送至东京就行。不要去思想多余的事。不要去生起疑问。他现在只要丝毫不差地完成护送尸体的任务就行。

  山田从始至终是一个旁观者。他认为:即使仓桥副科长是目前震撼粮食管理局的砂糖渎职案件的漩涡中人物,也不可去探询仓桥的死亡跟案子有怎样的因果关系。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山田还是袖手旁观而已。

  可是,旁观者同时也是观察者、辛辣的批评者。不过,这个批评者只是把批评深藏于自己心内,从不允许自己向他人表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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