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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这一页也是在伊丽莎白正要详细解释和说明的地方被撕掉了。这难道是赫尔曼少校采取的一种措施?肯定是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八月十九日那一页的前面那一截也被撕掉了。八月十九日,德军占领奥纳坎、高维尼和整个地区的前一天,年轻妇人在星期三的下午又写了一些什么呢?她发现了什么?她又在暗地里准备着什么?

  保尔突然感到害怕。他想起来了,星期四的凌晨两点,开始了向高维尼第一次炮击。保尔以压抑的心情看着这一页下面那部分内容:

  晚上十一点

  我起了床,打开了窗子,四处都可听到狗叫声,它们互相呼应着,忽而停下来,好像在谛听,随后又重新开始吼叫,好像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叫声。当它们停下不叫的时候,出现的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宁静。这时轮到我来听了,以便发现那些使它们保持高度警觉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我也好像感到这些声音是存在的。这种声音完全是另外一种声音,它不同于树叶的沙沙声。它和平常给宁静之夜带来活跃气氛的那些声音没有任何联系。这些声音来自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强烈,但又是那样的模糊不清,因此,我同时也在问我自己,是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心脏激烈的跳动,或者是不是没有辨别出一支军队行军的声音。

  好啦,我疯啦!一支军队在行军?!那么我们边境线上的前哨到哪里去了?我们城堡周围的哨兵又到哪里去了?……也许发生了战争,也许已经交火……

  凌晨一点

  我没有离开窗子。狗不叫了,好像一切都在沉睡之中。突然我看到有人从树林中走出来,穿过草地,我当时以为是我们的一个战士。但当这个黑影从我窗户底下经过时,天空还相当亮,我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一个女人的体型。我想到了罗莎莉,但不是她。这女人的体型是高个子,步履轻盈而敏捷。

  我当时马上想去叫醒热罗默,并提醒他注意。我没有这么做。黑影在平台的这一侧消失了,突然听到一声鸟叫,我认为这是一种奇怪的鸟叫声……过了一会儿,一道极弱的光在空中散开,宛若一颗从地面本身射出的流星。

  后来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又是一片寂静,一切都静止不动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可是从那以后,我就不敢睡觉了。我感到害怕,也不知害怕什么。好像在天际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危险,这些危险逐渐向我逼近,包围着我,把我打入监牢,又重重地压着我,使我喘不过气来。我快要窒息了,我好怕啊!我好怕啊!……

  § 九、帝王之子

  保尔的手里紧抓着那令人痛苦的日记;伊丽莎白把她的全部痛苦、全部忧愁都倾吐在这本日记里了。

  “啊!不幸的伊丽莎白!”他心里在呼喊,“她受着多大的痛苦啊!这还只是她通向死亡的受苦道路上的开始啊!……”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了,因为那是更加痛苦的时刻,那可怕的又无法躲避的更加痛苦的时刻在向伊丽莎白步步逼来。他真想向她呼喊:“哎呀,赶快走!不要向命运挑战!我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爱你。”

  太晚了,这是他自己的残酷无情导致她走向了无穷的苦难;他也许只能陪伴着她走向这漫长的苦难,陪伴着她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到底了,即一直走到他所了解的最可怕的最后阶段。

  突然他又一页一页地翻看这日记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页空白纸,上面写着八月二十日,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的日期……这几天是大动荡的日子,她无法写下去。八月二十三日和二十四日这两页空缺。这两天的日记也许是叙说事态的发展,里面有关于这次无端入侵的情况。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二)的那一页,由于被撕毁,故这天的日记是从这一页的中间开始的:

  ……对,罗莎莉,我感觉很好,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那么,现在不发烧了吧?

  不,不发烧了,罗莎莉,都好啦!

  夫人昨天已向我说过这个情况,说又发烧了……也许是因为这次来访……但这次来访已定在今天……只有明天了……我已接到命令,通知夫人……明天五点钟……

  我没有回答,又何必反抗呢?我在那以后听到不少令人感到耻辱的话,没有一句不比自己眼皮底下所发生的那一切更让我痛心的:草地被侵占,木桩上栓着马,林荫小道上停着运兵车和弹药车,半数的树木都砍伐,草皮上躺着吃喝玩乐的军官,还有,甚至在我的对面——我窗户的阳台上挑起了一面德国国旗。啊!都是一些无耻之徒。

  我闭上眼睛不看,然而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啊,这就是对昨晚的回忆……今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所有那些尸体的惨状就浮现在眼前。在这些受害者中间,有些人还活着,那些凶狠残酷的人就在他们周围发狂地跳舞,我听到了一些人临终时的叫喊,他们恳求结束他们的生命。

  接着……而后……但是我不愿意去想它,凡是有可能打掉我的勇气和摧毁我的希望的事情都不愿再去想它。保尔,正是想到你,我才写这篇日记的。我感到,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将会看到我的日记的。因此,我必须努力把日记写下去,把每天的情况都告诉你。

  你根据我的叙述也许已经弄清楚我感到还很模糊不清的东西。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在过去的罪恶和昨夜那种无端进攻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把事实和我的假设都详细地告诉你,你呢,你将来定能作出结论,定能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现在城堡里风声很紧,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尤其是我卧室下面的客厅里来人更是络绎不绝。六辆重型卡车和同样多的汽车在一小时前开进了草坪。卡车全是空的,从每辆小汽车上下来两三个妇女,一些德国人挥舞着胳膊,哈哈大笑,军官们都赶忙上前迎接他们。

  看他们的表情,都很高兴快活。过了一会儿,所有这些人朝城堡走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但我感到有人在走廊里走动,五点钟刚过,有人敲门……

  进来了五个人,领头的是他,还有四个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军官。

  他用法语对他们说话,声音干巴巴的:“你们听着,先生们,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以及留给夫人用的那个套间里的一切东西,我命令你们不许动它。除两个大客厅里的东西以外,所有的东西我都送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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