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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二十章 Z的悲剧

  昔日那个抽着雪茄,一脸镇静,对着约翰·休谟颐指气使的奇异亚马逊族女战士不见了,眼前出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原来深红色的头发沾染了粉红和灰色的污渍;男性化的衣服又脏又皱,有几个地方还扯裂了;脂粉未施的脸颊和嘴唇松垮垮的,而她的眼睛——闪烁着赤裸裸的恐惧。

  她是个被吓坏了的老女人。

  我们一起跳上前去,把她半拖进房里。缪尔神父绕在我们身边,狂喜地手舞足蹈,有人搬了张椅子给她,她发出一声空洞而奇异的呻吟后坐下。雷恩先生收起忧愁的表情,再度戴上他镇定自若而有条不紊的面具,但这回却隐藏不住那份急切,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太阳穴也隐隐搏动着。

  “我……离开了一阵子,”她哑着嗓子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来,我听说你们在找我。”

  “啊,你听说了!”父亲大喊,脸涨得发紫,“你去哪儿了?”

  “躲在厄得朗达克山区【注:厄得朗达克山区位于纽约州东北方。】的一个小木屋里,”她疲倦地回答,“我想……想要逃走,懂吗?这些……利兹这一切肮脏、庸俗的混乱……真是让我疲于应付。到那儿……该死,我就远离文明了。没有电话,没有信件,什么都没有,甚至看不到报纸。不过我有个收音机……”

  “那是佛西特医生的小木屋!”我脑中灵光一闪,出于直觉地叫了起来,“他弟弟被谋杀的那个周末,他一定就待在那儿。”

  她沉重的眼皮抬起来又垂下去,脸颊更垮了,看起来像一只哀伤的老海豹。“没错,亲爱的,就是那儿。那儿……我的意思是,那个木屋是埃拉的。可以说,是他的爱巢。”她格格地干笑起来,“他老是带女朋友去。乔尔死的那个星期,他就和一个妓女在那儿……”

  “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雷恩先生平静地说,“夫人,是什么让你回利兹的?”

  她耸耸肩。“很可笑,不是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东西,接下来只知道自己痛哭了一场,”她坐直了身子,一脸挑衅地对他说,“我的良心,让我回到利兹的就是这个!”

  “真的,凯瑟小姐,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跟前,我们沉默地旁观着,“当时阿伦·得奥还在拘留所——就在审判之前是吧——他送了最后一截盒子,也就是上面有字母Z的第三截盒子给你?”

  她的嘴巴突然张开,好像“甜甜圈”上的大洞,红红的眼睛凶恶地瞪着,喘着气说,“见鬼!你怎么知道?”

  老绅士不耐烦地挥挥手:“简单得很。你去拜访州长,要求赦免你根本不认得的阿伦·得奥。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芬妮·凯瑟去做这件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奥手上有你的把柄,我推测和佛西特参议员及佛西特医生的把柄一样,因此很明显,他把最后一截盒子寄给你了,上头是Z……”

  “你猜到了。”她喃喃自语。

  他轻拍她肉嘟嘟的膝盖:“告诉我。”

  她沉默着。

  他低声说:“凯瑟小姐,你要明白,我已经知道一部分了,那条船……”

  她吃惊地跳起来,粗大的手指深深戳进椅子的扶手,然后又往后一沉。“好吧!”她说,脸上掠过一丝短促、丑陋,还带着点感伤意味的笑容,“不管怎样,先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他妈的你已经知道,看来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得奥没说吗?”

  “没有。”

  “保守秘密到剩最后一口气。那个可怜的狗杂种,”她模糊地低语着,“好吧,先生,只要犯了罪,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赞美诗到最后还是应验了。抱歉,神父……是的,得奥手上是有我的把柄,我也试着想救他,好堵上他的嘴。等到我没办法救他的时候,我就逃了,只求脱身……”

  老绅士眼中燃起一抹奇异的光芒,“害怕他说出来的后果,呃?”他温和地说,听起来似乎是没有恶意的。

  她肥肥的臂膀挥舞着:“不,不是那个,没担心到那种程度。不过首先,我最好还是先告诉你那个该死的小孩玩具是什么意思,以及多年来得奥手里一直握有我、乔尔和埃拉·佛西特什么把柄。”

  那是个惊人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多年以前——二十年、二十五年吧,她也说不清有多久了——乔尔和埃拉·佛西特是两个周游世界的美国小混混,不择手段地到处设法弄钱,特别是诈骗,因为这样做不花力气。他们当时是用别的名字,用什么反正也不重要。芬妮·凯瑟是一位从英国被放逐的美国码头瘪三兼小偷的女儿,当时在局势黑暗的西贡经营一家小餐馆——在那个开放而龙蛇杂处时代的交趾支那【注:越南南部一地区的旧称。】的首府。佛西特两兄弟来到这儿,如她前面说过,到处找机会“弄钱”,于是她认识了他们,她“喜欢他们的调调儿,他们是两个聪明的小骗子,胆子奇大,没有太多基督徒的臭规矩”。

  那家小餐馆的主要客人大半是船员,她每天夹在人渣和品德颇佳的水手群中,听多了许多船上的秘密。男人嘛,几个星期出海不准沾酒,一旦上岸可以自由畅饮,往往就会在斛筹交错间泄漏了不该说的事情。她从一艘靠岸货船的二副口中,得知一个价值非凡的秘密,那个二副喝得烂醉又色眯眯的,她就花言巧语骗他说出消息。他的船上载了一个体积很小却昂贵无比的货物,是一批要运到香港的未加工钻石。

  “这件事很容易办成,”她沙哑地说,整个人跃入回忆中。我看着她不禁颤抖起来:这个憔悴发胖的老女人,也曾经是个漂亮的姑娘!她说:“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佛西特兄弟,然后达成协议。当然,他们别想耍我芬妮·凯瑟,我信不过他们,宁可丢着店不管。于是我跟着他们一道,三个人假扮乘客混上船去。”

  一切实在简单得出奇,船员都是中国人和东印度水手,可怜。愚蠢不堪,三言两语就吓住他们了。佛西特兄弟突袭武器室,杀死正在睡觉的船长,其它的高级船员非伤即死,又射杀了半数的水手,劫走了货物,再把船凿沉,然后和芬妮·凯瑟搭上救生大艇逃走。佛西特兄弟非常确定,没有一个船员生还,趁着夜色,他们在一片不毛海岸登陆,分配了战利品之后分手,几个月后才在数千里之外再度碰头。

  “那阿伦·得奥是谁?”雷恩先生迅速问道。

  她瑟缩了一下:“他是二副,一开始喝醉酒告诉我秘密的那个。天晓得他怎么捡回那条狗命的,反正他活下来了,他妈的没淹死,我猜他后来游上岸,看他那一身的伤!而且他这些年来一定都怀恨在心,想找佛西特兄弟和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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