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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荷米欧妮还可以,她身着黑色新装,目光沉稳,坐得笔直,静听杜利特尔博士讲话;大家排队走过棺柩看诺拉最后一眼时,她只是苍白了一点,而且不停眨眼睛,但没有哭。

  帕特丽夏说,那是因为她早就哭完了。约翰·F.好像是个遭人遗弃的矮子,鼻子通红、一脸干皱,洛拉得上前去拉他的手,引他离开棺柩,才能让斯通先生盖上棺盖。诺拉遗容平静年轻,穿着结婚礼服。

  一行人离开小教堂去搭乘葬礼车前,帕特丽夏溜到斯通先生办公室。再回来时,她说:“我刚打电话去医院,婴儿很好,她好像一棵小蔬菜在保温箱里成长。”

  帕特丽夏的嘴唇抖动着,奎恩先生伸出手臂揽住她。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艾勒里已能看出吉姆心理上的优点,但这是在那件事之后看起来才如此;在那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吉姆扮演得太好,把所有人都愚弄了——包括艾勒里。

  吉姆在两名警探护持下,像夹心三明治来到墓地。他看起来“不错”,和坐在法庭中的吉姆没有什么不同——但和艾勒里去牢房探视时的吉姆却完全两样。他全身密罩着全然的绝望,所以得刻意装出自制,甚至是尊贵的样子来。夹在两名护卫中间,他没理会他们,也没有左顾右盼,自个地脚步从容地走在通往山顶老树成荫的小路上;山顶有一洼新翻的泥土张开大口,像一个伤口等着接纳诺拉。大家的车都停在靠近大门的空地上。

  大部分莱特镇民都在相当远的地方旁观——由他们去吧,他们安静而好奇地站在那里,只偶尔有人窃窃私语,或指手画脚讲着故事。

  莱特一家人在墓穴旁站成面色凄恻的组群——洛拉和帕特丽夏紧挨荷米欧妮和她们的父亲。他们虽然通知了约翰·F.的姐姐特碧莎,但她拍来一封电报说,因“有病在身不能由加州飞来参加葬礼,但智慧的主既然带走了诺拉,也许这正是令她平静安息的最好方式——你的爱姐特碧莎电哀”。约翰·R.把那张电报揉成一团,无心地扔掉了,最后掉在露迪为抵抗大房子寒气而一早升起的炉火中。所以,现在在墓穴旁的,就是剩下来的家人、埃勒里·奎恩、埃力·马丁法官和克莱莉丝、威洛比医生和其他几个人,当然还有牧师杜利特尔博士。吉姆被警探带上来时,远处旁观的人起了一阵私语,个个眼睛顿时锐利起来,注意看着这段相会——因为这段相会差不多是故事“最精彩的部分”。结果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也或许有吧,因为他们看到荷米欧妮的嘴唇动了,吉姆走上前去吻她,但他对其余人却没有任何表示;亲吻完荷米欧妮之后,他便在墓穴旁站立——一个孤独的瘦削身影。

  在下葬仪式过程中,微风有如手指般拂动树叶;杜利特尔博士的声音变得轻快如音乐,墓穴边缘的冬青和百合也微微颤动着。不一会儿,仪式不可置信地结束了。大伙儿沉重地走下人行道;荷米欧妮回头,想再望一眼棺柩,但棺柩已放人墓穴中看不见了,可是翻起的泥土尚未覆盖棺柩——那一幕太残酷,需等到没人目睹,只有掘穴人看见的时候才做。荷米欧妮心头一紧,想到那些冬青和百合真美丽,又想到诺拉生前多么讨厌葬礼。

  人们在大门边默默分手。这时,吉姆行动了。

  他本来夹在两名警探中间拖着脚步前进,像个死人立在地面上;但下一分钟却活了过来。他绊倒其中一个警卫,那个人扑通一声向后翻倒,他的嘴巴在吃惊倒地之际还维持着〇形。然后吉姆再朝第二名警卫的下巴挥拳,这个人应拳倒在他同伴身上,两个警卫像摔跤手继在一起,努力想爬起来。在那几秒钟内,吉姆跑走了,像只公羊冲过人群,撞翻、旋转、闪避、扭打……

  艾勒里对他大叫,但他仍是跑掉了。这时,警探已经站起来,快跑追赶。手枪虽然掏出来,却无用武之地,因为开枪可能会伤及无辜的人们,他们一边跑一边羞愧地咒骂着。

  然后,艾勒里看出来,吉姆的疯狂之举其实根本不疯狂——因为,几百米外的山丘下,所有停放车辆的最外缘,有辆大轿车,车头背对墓园,车内无人,但引擎一直在转动。

  艾勒里知道车子引擎在转,是因为吉姆一跳进车内,汽车立刻就冲出去了。两名警探跑到一处空地,并朝山下开枪时,那辆大轿车已然成为远处一辆小玩具车。它发疯似地快速向前疾驶。几分钟后,两名警探也跳上他们的汽车,开始追逐。他们一个开车,一个仍拼命开枪,但吉姆这时早已不在射程内,每个人因此都明白,他得到了一个绝好的逃脱机会。后来,两辆车都看不见了。

  有几分钟时间,山坡上除了微风拂树的声音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人群才开始叫嚷,丢下莱特一家人和他们的朋友,快步钻进个人的车子,在欢快的滚滚尘土中飞也似地下山,仿佛这是一场花钱的娱乐,他们一点也不想错过最刺激的高潮。

  荷米欧妮躺在起居室长靠椅上,帕特丽夏和洛拉正把冰醋冷敷布枕覆在她额头上;约翰·F.坐在靠窗一角,就着午后阳光,很慎重地翻着一本集邮册,好像现在翻阅集邮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克莱莉丝·马丁哀伤至极地紧握荷米欧妮一只手,为她在审判期间的背弃、为诺拉、为最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巨大打击而痛哭不已。可是荷米欧妮——伟大的荷米欧妮!——她反倒在安慰她的朋友呢!

  洛拉把一块新凉布用力放在她妈妈额上,荷米欧妮责备地对女儿微笑。帕特丽夏接替生气的姐姐,重新把凉布放好。

  威洛比医生和奎恩先生在壁炉前小声谈话,马丁法官从外面进来——卡特·布雷德福和他一道。

  一时,屋里所有事情都停止了,好像敌人走进了他们的营地。但卡特·布雷德福不顾这些,尽管脸色苍白,但还是打起精神,一直注视帕特丽夏——她的脸色这时变得比他的更苍白。克莱莉丝·马丁露出明显的惊恐,她迅速瞥了一眼丈夫,但埃力法官摇摇头之后,便走到窗边坐在约翰·F.身旁,看他翻动色彩绚丽欢悦的集邮册。

  “莱特夫人,我不想打扰各位,”卡特僵硬地说。“但我必须向各位表示,我对——这一切深感遗憾。”

  “卡特,谢谢你,”荷米欧妮说。“洛拉,别再照顾我了!卡特,吉姆他——”荷米欧妮咽了咽口水——“他怎么样了?”

  “吉姆逃走了,莱特夫人。”

  “我很高兴,”帕特丽夏大叫。“噢,我真是太高兴了!”

  卡特看看她:“别这样说,帕特丽夏,做这种事从来没有好下场的,没有人‘逃’得掉。吉姆实在……应该坚持听从劝告、坚持到底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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