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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现在,你可以回床上睡大觉了,年轻人,难道你非染上肺炎才甘心?”麦克林法官拿起他的丝被,顺着窄窄的露台,一言不发地走向他房间的落地窗。艾勒里跟在他后面,但进了房间直接走向房门,他开了点缝,马上又关上,有点犹豫地开了幻一。

  老法官坐在床沿,陷人沉思;艾勒里则点了根烟,放松地倒在椅子上。

  “好啦,”良久,他小声说,眼睛瞅着他那已成泥雕木塑的老伙伴,带着嘲意,“您如何裁决,法官?”

  法官闻言清醒起来:“如果你告诉我,在我休息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那我会进入状态一些。”

  “没发生什么,大新闻是戈弗雷太太全讲出来了。”

  “我没听懂。”

  “月下的花园里,妻子坦然向丈夫告解自己的不忠,尽职的侦探一旁竖直耳朵偷听,”艾勒里解嘲地耸耸肩,“这件事,很难压抑到底,我知道她迟早会讲,只是没想到对象居然就是戈弗雷。有趣的家伙,这戈弗雷,他掌握了某些真相,漂漂亮亮地接下他老婆这个晴天霹雳,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她还坦白承认了我们两人在此之前谈过的——她从不认得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夫妇,这是她讲的,在这三个人来到西班牙角之前;还有,她说是马可逼她邀请的。”

  “哦。”法官应道。

  “而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夫妇——最起码慕恩太太——很显然觉得自己处境极其艰难。”

  老先生点着头:“是的,我懂。”

  “但倒霉的是,告白最决定性的部分被不速前来的康斯特布尔太太给打断了,真是,”艾勒里叹口气,“只能这样,但能听到由戈弗雷太太亲口讲出来,我还是很开心。”

  “嗯,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些告白之外,她还保留了某个部分没讲?”

  “无疑是这样。”

  “你知道为什么她肯告诉戈弗雷?”

  “我想我知道,”艾勒里说,“不,我的确知道。”

  老法官放下跷着的腿,走进浴室,再出来时,他以毛巾擦着脸:“好,”他压着声音说,“我也亲眼目击了隔壁房里这出戏,我想我也知道。”

  “那好,我们来核对一下,你的诊断是?”

  “我想我了解斯特拉·戈弗雷这种类型的女人,”法官把擦脸的毛巾一扔,又躺回床上,“先不管戈弗雷是否是社会学的最佳研究对象,至少,他这老婆的确是一般所谓‘种姓傲慢’这种病症的典型受害者,你知道,她是雷斯达尔阶级的,生下来就是,你绝不会在报刊杂志上读到他们的丑闻,曼哈顿第一家族的轶事,血统纯正无瑕的报道,他们并不怎么热衷一般的财货和现代经济运作,但谈到伦勃朗、凡·戴克、荷兰古艺术及其传统,他们可就热血沸腾起来了。这是流淌于她血液中的本质。”

  “这些会导致什么事?”

  “对这些雷斯达尔而言,只有一种原罪:上那种不入流的黄色小报。如果你非有丑事不可,那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就是这样。她之所以害怕是源自于某个实物,我的孩子,她和一个无赖撕扯不清,偏偏这无赖又握有某种东西可当把柄,我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很棒,”艾勒里一笑,“但这是一篇有点摇摇晃晃的社会心理学论述,还有,也没真正追到事情根源,因为结论并不是从既有事实自然而然导出的。我们言归正传,这无赖的确有把柄在手。一旦你打心底当他是无赖,你知道,几乎马上你就可断定他手中一定握有把柄,我由这条路往下追,给自己一堆家庭作业。设定他手中握有把柄,所有已知的事实便全部自动归位,包括戈弗雷太太神经病一般的狼狈样子以及至死不肯讲的态度——这我同意,可能和她的血统阶级有关——还有康斯特布尔太太的惊魂未定、慕恩太太的警觉和说谎……在我确认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太太是被迫到此地来之后——这由最基本的推论可得知——便不难推演出,这两个女人必然也是马可女性罗网的受害者,而既然她们如此二话不说乖乖听命行事,这说明她们也怕马可,当然,怕的是马可握在手上的这个把柄,三个女人全部受制于类似的把柄。”

  “情书,当然了。”法官低声道。

  艾勒里挥挥手:“先不管它实际是什么,总之是这三个女人认定生死攸关的东西。然而,还有更耐人寻味之处,你是否想到过,为什么马可要把康斯特布尔太太和慕恩太太搞来此地?”

  “某种虐待狂心理吧,我猜,哦,不——像马可这么个狡狯的人……”

  “看吧,这下你自己清楚了吧?”艾勒里忧伤地说,“正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心理学理论把你搞成这样,虐待狂!不,不,梭伦,不是这么精深微妙的解释……勒索。”

  麦克林法官一愣:“天啊,没错!我今晚真是睡迷糊了,情书——勒索,这两者一直是共生的嘛,一定是这样,没错。”

  “正是,而把三个受害者召集在一起,想想看我们这位绅士他——意欲何为?”

  “不就是他被宰那一刻给宾菲尔德信中写到的‘大捞’一词吗!”

  艾勒里一皱眉:“如果答案只是这样,这显然就成了幼稚的家家游戏。三个女人全绝望到这种田地,三个全一样,而马可又非胆小之人,从我们对他的一点一滴理解拼凑起来看,他一定不只如此,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寻常勒索,那他早就拿到钱了,他的胃口可能更大,更贪,要得更多。情况陷入暂时性的讨价还价中,有人这时趁虚而入,当场要了他这条一文不值的烂命。只是那些个把柄——情书吧,或者什么——还在,在哪里呢?”艾勒里又点了根烟说,“我预见到这些女人一定想趁机弄回来。她们一定上天入地拼了命要找到,搜查的地点又以马可的卧房最为合理,所以说,”他叹了口气,“我才让我们那位鲁斯老友好好去睡个大觉。”

  “我没想到勒索,”老先生老实招认,“但我真的知道——在此事发生后——那两个女人努力想从马可房间找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老天啊!”他忽然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怎么啦?”

  “戈弗雷太太,她也一定不会白白放过昨晚这个天赐良机!你昨晚放下房间撤守这个饵时,她有反应吗?”

  “她有。”

  “那她也一定——”

  “她搜过了,”艾勒里柔声说,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老天,可累死了!我想我最好上床睡觉,你也最好如法炮制。”

  “你是说,”法官仍大喊大叫,“今晚戈弗雷太太也搜过隔壁房间了,是吗?”

  “凌晨一点整,我亲爱的大人,就在她最卓越的客人蒙上帝宠召后整整二十四小时。呃,咱们这位也对一点整有癖好的夫人搜得可优雅了。我当时同样呆在落地窗外的露台上,平心而论,她真的比那位冲动的慕恩太太要细腻多了,离开时,那房间还纯净得如精酿的威士忌。”

  “她找到了!”

  “没有,”艾勒里说,人已走到两个房间连接的门处,“她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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