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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然而,他的脉搏逐渐恢复了正常水平,没事情发生,常识告诉他,怎能如此放纵别人随意闯入。他不开心地想,不管此人是谁,都已然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了,于是他运起全身上了年纪的肌肉,让自己坐了起来,如果事情需要,他还没衰老到无法奋起为自己做漂亮一击……

  他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此刻,他的眼睛已完全适应了黑暗——他很肯定自己看见某个人迅速地闪出门外,他的夜间访客走了。

  “喂!”他喊了声,双脚也移到地板上。

  一个干而冷的声音自他身旁某处响起:“你终于醒啦,是吗?”

  法官跳起来:“老天!艾勒里吗?”

  “刚刚,我想你也听见有好朋友到你房里巡访一番,不是吗?不不,先别开灯。”

  “这么说你也是闯入者之一,”法官问,“是谁——”

  “跑掉了,是吗?理当如此,波德定律不是说,两个物体不可能同一时间内占有空间中同一个位置吗?好吧,管它对不对,反正我的科学知识本来就很烂。关于有人偷溜进来这事,我早就预料到了。”

  “你预料到了!”

  “我得承认,我倒没想到她闯的会是这房间,但这也不难找到解释——”

  “她?”

  “哦,是啊,是个女人,你难道闻不出脂粉味吗?抱歉,我无法告诉你此人的真名实姓,在这上头我从不是范·达因笔下神探万斯那类的人。我只知道,她穿白色长袍之类的,老实说我在这里守了已一小时以上了。”

  老先生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在这房里?”

  “哦,不,主要还是在我房间,但当我察觉她想弄开你的房门时,我赶紧从我们房间相通的门溜到这里,以防——呃——以防万一。你可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宝贝,她很可能趁你还呼呼大睡时,狠狠给你一家伙。”

  “别耍嘴皮子!”法官斥责他,但仍记得压低嗓门儿,“怎么可能有人会想来攻击我?这些人我一个不认识,并且我也和他们一点牵连都没有,这八成是个误会,她弄错房间了,就这样。”

  “没错,当然是这样,我刚刚只是吓吓你罢了。”

  此时,法官仍坐在床上。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艾勒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来源已变了,从床的另一边——也就是房门那儿传来:“嗯,她只是战略性地暂时撤退,看来我们得等了,你起床的动静把她给吓跑了。你到底想怎样?”艾勒里笑起来,“泰山一样跳起来扑向她,是吗?”

  “怎么会想到是个女人,”法官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打算说谎,免得被你修理得体无完肤。这女人到底是何方恶魔?”

  “我要知道那就太美妙了,那几个都有可能。”

  麦克林法官躺了何去,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臂,两眼则固定在他所知道的房门位置那一点上,刚刚可以看出艾勒里动也不动的身影。

  “好吧,”良久,他没好气地说,“你要不要谈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想到在这儿守株待兔?你觉得谁嫌疑较大?我到底睡了多久?你这小子实在是全世界最让人生气的年轻人——”

  “喂,拜托一次只问一个问题。依据我的腕表,现在差不多两点半,你一定有着异常随遇而安的良知。”

  “要不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我一定还睡得好好的,现在,我还觉得全身骨头酸痛得要命。这样行了吧,然后呢?”

  “然后,说来话长,”艾勒里开门,探头出去,再飞快缩回来,门也旋即关上,“还没发生什么事,我也一直睡到十点才起来。你一定饿了,是吗?特勒会拿最好吃的——”

  “少提特勒!我一点也不饿,回答我问题,你这蠢蛋!你为什么想到今晚有人会闯来?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艾勒里说,“有人闯隔壁房间。”

  “隔壁——那是你的房间,不是吗?”

  “另一边,尽头那间。”

  “马可的,”老人说,沉默了半晌,“不是有警员看守吗?我认为鲁斯那小伙子——”

  “诡异的是,鲁斯小子现在正挺尸在一张吊床上,吊床挂在特勒房里,睡得可开心呢。”

  “墨莱一定气坏了!”

  “我认为他不会,至少,不会冲着鲁斯。你知道,鲁斯是奉命撤守的,哦——我下的命令。”

  法官在黑暗中张大嘴、睁大眼:“你的命令!这我就不懂了,是不是陷阱?”

  艾勒里又探头看了一下外头的廊道:“她一定真的吓坏了,我猜她一定认为你是鬼……没错,正是陷阱一个,他们大部分人在十二点之前就上床睡了,可怜的家伙!全都累垮了。总之呢,我不经意地让他们知道——他们全体——派人看守死者房间大门其实毫无必要,尤其我们又彻底搜过这个房间了;我也让所有人知道,鲁斯会置身在睡眠国甜蜜的梦乡之中。”

  “我懂了,”法官低声说,“但你何以认为……有人会乖乖栽进你的陷阱之中?”

  “这,”艾勒里柔声说,“这是另一个说来话长……安静!”

  法官屏住呼吸,头皮一阵发麻!接着,艾勒里把嘴凑在他耳边说:“她又来了,别出声,我正进行一场侦探冒险行动,看上帝分上,梭伦,可别毁了我一番心血!”说完他就消失了,落地窗的窗帘稍稍掀开来,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射出,旋即被吞噬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法官又再次看到满天的星空,冷冽而遥远。

  他颤抖起来。

  整整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听到,只除了下头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还有便是来自遥远海洋的风从窗帘钻了进来。法官无声无息地从床上爬起,在穿着睡衣的瘦削身躯上裹了一层薄丝被,套上毛拖鞋,偷偷地走到落地窗那头。他灰白的头发睡成了一络塔的发卷,起自头顶,一路披泻到肩上,活脱脱像个战场上担任守卫的印第安老战士。

  然而,他这个可笑的形象丝毫不妨碍他穿过落地窗,上到印着铁架长长暗影的露台,而且更让他像承继了伟大的印第安追猎传统本事一般,迅速挤到数米外正守着一扇窗的艾勒里身旁——约翰·马可生前卧房的其中一扇窗。

  艾勒里并不舒适地侧身趴着,眼睛眨也不眨锁住室内的一盏小灯。威尼斯式的窗帘并未完全拉上——不经意地在左边底部留了个缝,由此可完整看到里面的房间。艾勒里马上瞧见法官也过来了,他摇了摇头示警,让了点位置给他。

  老先生不慌不忙松开紧裹着的丝被,蹲了下来,跟着艾勒里注视着房内。

  这间大型的西班牙式卧房像被恶意攻击过一般,柜子门大开,死者的每件衣物全扔到地板上,要不揉成一团,要不就连抽屉带衣服掀翻在地上;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皮箱被弃在房间正中央,扁塌塌的不成个样子;此外,还有几个小型手提箱、旅行箱被随手乱丢;床铺也搞得一片狼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深插在床垫上,床垫则被划开好几刀,连弹簧都跳了出来,而且某些个弹簧显然还被弄坏了;床铺天盖上的帘子扯了下来,室内所有的抽屉全拉出来,东西也毫不客气地散落在地板上;最后,连墙上挂着的画都没逃过魔掌,歪七扭八地悬在那里。

  法官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下热起来:“把房子搞成这副模样,”法官低声咒骂,“这该死的盗贼哪里去了?我真想一把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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