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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罗莎机械性地一笑,伸手理理白己的头发。

  屋子前厅中一群人神情木然地候着,他们四周则是清一色警戒着且神情冷肃的警方人员,外头天井则是好几双惊恐的眼睛,很显然是家中的仆佣,每个人都闭口无言。色泽明亮的家具兀立着,钢琴边的一个喷泉无事地喷着水,火石铺成的地板泛着愉悦的光泽——一切一切无不美好亮丽。如此的美好亮丽,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涂上一层不尽真实的油彩,如真似幻。

  罗莎下了警车,一名宛如雕像、细瘦的手上抓着手帕的高大黝黑女人,双眼瞬间一红,疯了一般跑到外头车道,紧紧和罗莎抱成一团。

  “我没事,妈,”罗莎低声说,“但——但戴维他——我很怕——”

  “罗莎亲爱的,哦,谢天谢地……”

  “妈,现在——”

  “我们担心你,担心死了……好可怕好可怕的一天……先是你和戴维,然后是——是马可先生……亲爱的,他被——被杀了!”

  “妈,拜托,镇静点。”

  “事情很明显……一切一切都不对了,今天一早先是匹兹——我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跟着是你和戴维,然后马可先生他……”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说过了。”

  “但是戴维,他——他难道——”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

  艾勒里低声问墨莱探长:“警长,匹兹又是谁?”

  “我知道才有鬼,等等,”探长掏出笔记本,翻到写得密密麻麻的一页,“哦!她是女佣之一,戈弗雷太太的贴身女佣。”

  “但戈弗雷太太刚刚说她人不见了。”

  墨莱一耸肩:“她可能跑到哪里去了,此时此刻,我可没空担心这个女佣跑哪里去……得等我先办完正事再说,我——”

  他忽然住了嘴,等待着。此时,那名满头金发的年轻人己站定于天井入口之处,他啃着手指甲,眼神牢牢锁住罗莎,脸色既狂暴又挫败,然后,他狠狠甩了甩脑袋,神情一变,以一种怏怏的顺服姿态缓步走到女孩身边。

  一名身穿脏污便服、小而精干的灰发男子曳着脚步走来,好像有点使不上力气似地握住罗莎的手。此人的头型长而窄,在他矮壮的身子衬托之下,显得更尖,也令他看起来更加底大头小,如童谣中的人蛋形人物汉普蒂·邓普蒂。

  更怪的是,他完全没下巴,于是把他海盗般的勾鼻拉得更长;他的眼睛甚小,但凌厉而安定,几乎和蛇眼没两样,既无色泽亦无情感……整个来说,他看来像园丁的副手或厨房的二厨,也就是说,光从外形来看,委实找不出有一丝一毫手握权力之状——也许只除了他那对蛇眼——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也同样找不出一点百万富豪的架势。沃尔特·戈弗雷便是这样,仿佛是身为仆佣的一名父亲,紧紧握着自己女儿的手,似半点也不觉他老婆存在。

  警车驾驶员把车开走,相当一段异样的沉默之后,这戈弗雷一家三口缓缓走向前厅。

  “老天!”墨莱探长轻叹一声,啪地折了下手指。

  “怎么啦?”麦克林法官低声问道。老绅士的眼神仍盯着戈弗雷没移开。

  “我知道了!我指的是,我知道是谁了,等等,等我好好打两个电话……对对,乔,我来了,继续看好那些记者大爷们。”他快步往屋子另一角走去,但马上他又露出脸来,“法官,你先进屋内等我一下,奎恩先生,你也先请,我马上就来。”话声一落,他又消失不见了。

  艾勒里和法官两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只好也往前厅走。

  “以前我置身有钱人中总非常不自在,”艾勒里小声地说,“直到我记起普吕东的一句话。”

  “哪句普吕东的话?”

  “‘私有,来自偷盗抢夺。’”——法官闻言嗤之以鼻——“我从此就感觉好多了。谦卑如我,而我仍能在——呃——盗贼群中保有真我,因此,我们就随遇而安自在些吧。”

  “不改诡辩恶习!但讲真的,我就是没办法不闻到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那股腐朽气味。”

  “很显然,相当大一部分好人也会跟你的感受一样。你认得这里都是谁吗?”

  “一个也不认得,”老绅士一耸肩,“我很担心,从戈弗雷那种别扭样子看来——如果刚刚那个样子不怎么体面的小个子恶棍真是戈弗雷的话——我们的光临可能并不受欢迎。”

  罗莎这时虚弱地从柳条椅子上站起身来:“很抱歉,法官,我实在——我有点太失态了。爸,妈,这位是麦克林法官,他热心地答应帮我们;还有这一位是奎恩先生,他是一位——一位侦探。我——他人在哪里?”她说着忽然又哭了起来,至于她口中的他究竟是戴维·库马还是约翰·马可,只有天知道。

  那名褐色皮肤的年轻小伙子闻声畏缩了一下,终究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抓住她的手说:“罗莎——”

  “侦探,”沃尔特·戈弗雷说着拉拉身上的脏衣服,“依我看来,我们好像已经有一大堆了是不是?罗莎,别哭哭啼啼的了!这太不像平日的你嘛,这无赖纯粹是罪有应得,我敢公开这么讲,而且我还希望这位负责料理他的大善人能不必负刑责。如果你肯多听听你老爸我的话,而不是——”

  “有意思的家伙,”艾勒里低声评论。就在他转脸向法官这会儿,斯特拉·戈弗雷怒视了自己丈夫一眼,匆忙上前看顾女儿,“留意一下我们这位年轻英雄,他是这地球上触目可见的典型护花使者,浑身最明显的弱点就是禁不住女性的眼泪,老实说,此情此景之下,我实在不好说他有什么不对,还有,你认为那边那个庞然如舰艇的女人会不会就是罗莎提过的‘疯子’康斯特布尔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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