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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这声音和老圭尔德的一样,迷人而煽情。所不同的是;它有一种奇妙的内向性,劳瑞特声然没有意识到观众的存在,其结果是她完全处于一种忘我的境地。她仿佛远离尘嚣,独处一室,浅斟低唱着内心的独白。全场的男女老少都凝神屏气,洗耳恭听,心绪万千。

  这声音极具震撼力。

  艾勒里努力从这种感染力中挣脱出来,注意观察了一下周围观众的情况。他的父亲身体前倾,半闭着眼睛,咧着嘴,一副痛苦中又带有刻骨铭心的欢乐的表情不得的样子。周围黑暗中能够辨认出的几个人,神情也是不堪入目。每一张脸都脱去了虚假的面具,赤裸裸、孤单单,毫无造作,毫无体面可言。这不是什么美景,它让人感到既兴奋又恶心;我的天哪,艾勒里暗暗思忖着,她将会成为一股强大的社会破坏力量,她将摧毁人类社区,代之以旷野孤狼般的索居生活;她将破坏大学校园里年轻人的群体意识,成为各种毒品的替代物。她不可能意识到她的这种危险的破坏力量。她的唱片可能会卖到上千万张,甚至上亿张,到时候甚至会出台专门的法律来限制她的扩张。

  她又唱了五首其他歌曲:《爱情,爱情》、《你是我的烦恼》、《后来没有月亮》、《接受我》以及《我想死》……

  劳瑞特的双手又放回到膝盖上。

  对于剧场内震天动地的欢叫声,她丝毫没有反应。她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她只是坐在那里,和开始一样,握着双手,垂着双眼,若有所思。艾勒里认定,这肯定是奥林·斯泰思教她这么做的;不过,即使没有斯泰思的指点,艾勒里也很难想象出她会做出其他任何的反应来。

  观众们不同意让她就此结束。第一幕的幕布降升了好几回。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空旷舞台上的那架大钢琴边,娇小的身影烟烟生辉。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雷鸣般的喊叫声响彻全场。

  劳瑞特从长凳上突然转过身来,在强光的照射下站了起来,全身光芒四射。她的目光第一次面对着观众。

  这一下非常奏效。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非常高兴能为大家演唱,”她轻声说道,“不过,接下来还有更多好看的节目,所以,我只能再为大家唱一支歌。我不知道比利·高顿斯是否会介意我唱老歌。这首抒情歌曲的歌词是由詹姆士·沃克创作的,大家也许还记得,他并不是一位专业歌词作家;曲子是由欧内斯特·鲍尔写的。1905年第一次发表,后经改进在20年代沃克当纽约市长时成为一首流行歌曲。这也是我姨妈——戈罗丽·圭尔德非常喜欢的歌曲。”

  斯泰思精明的一招——艾勒里敢肯定这是斯泰思的生意——以这种方式说出吉吉·圭尔德的名字,令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疑团顿释。

  劳瑞特又回到钢琴边。

  音乐再起,划破沉寂。

  观众再次凝神屏息。

  她又一次展开歌喉。

  无论从曲调还是从歌词上讲,这首歌曲并不是理想的选择。鲍尔的音乐过于缠绵排侧,而沃克的抒情歌词则让人想起镀金鸟笼中的鸟儿以及那些可怜的缝衣女:

  在这充满生机的夏季,亲爱的,
  你说你只爱我一人,
  我欣然将身心托付于你,
  心醉神迷。
  而昨夜我在梦中看到,
  未来的我衰志、满头白发老而灰暗,
  我想知道,亲爱的,你到那时是否仍会,
  爱我如今天今天所爱。

  副歌(缓慢、抒情):

  到12月你是否仍会像5月那样爱我,
  你是否仍会以古老而甜蜜的方式爱我?
  当我头发花白时,
  你是否仍会亲吻我说,
  在12月你依然爱我如5月?

  劳瑞特以英国音乐厅的演唱风格缓慢、抒情地演唱了这首歌曲。艾勒里摇摇头,认为这是一个失误。他敢打赌,过不了多久,奥林·斯泰恩——或者比利·高顿斯——就会让劳瑞特的加演曲目尽量减少模仿的内容。他在想,如果换一位歌手来演唱这首歌曲,观众可能早就哄堂大笑起来了,如果不是窃笑的话。观众们只是出于对劳瑞特的敬佩,才如痴如狂地喜爱着这首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歌曲,如同对高顿斯的音乐一样。

  听着这首表现“多情郎詹姆士”青春情感的歌曲——詹姆土·沃克的传记作者吉思·福勒将他的这本书定名为《多情郎詹姆土》——艾勒里想到,沃克的这首伤感情歌,尤其是副歌的主题,显然一直到死都缠绕在作者的心头。据福勒讲,在这首《到12月你是否仍会象5月那样爱我?》的歌曲发表40多年后,也就是距劳瑞特今天演唱这首歌20多年前,那位曾是流行音乐界的有志青年、律师、参议员、市长和风度翩翩的政客,病重时坐在他黑暗的房间里,突然打开灯,找到一支笔,把这首抒情歌曲,改成了一首新歌,结尾的几句是这样的:

  请你记住,亲爱的,
  永远不会有12月,
  永远是5月。

  经过40来年的时间和其间的两次世界大战,詹姆土·沃克终于功德圆满,返噗归真了。

  我希望圭尔德的案子也能让我达到这种效果,艾勒里心里这么想着。

  永远不会有12月……

  艾勒里好像突然触电了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实在的,他常常这样。换一个别的场合,这样的举动也许是挺有趣的。这是由于他的左胳膊在座位的扶手上动了一下,恰好触着了麻筋,那种突发的不适感差点没让他叫出声来。

  奎恩警官不高兴地嘘了他一声,老奎恩正专心致志地在欣赏歌曲。对这位警官来讲,劳瑞特演唱的歌曲勾起了他对青春时代的回忆。

  但是,对艾勒里来说,它是一个前兆。即使不触着麻筋,他也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因为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受到了触动。

  “爸爸。”

  “闭嘴!”他父亲不满地嘘了一声。

  “爸爸,我们得走了。”

  “什么?”

  “至少我得走了。”

  “你疯了吗?活见鬼,你搅得我没听到这首歌的结尾!”

  劳瑞特唱毕,全场掌声雷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扶在玫瑰色钢琴的一角,站在那里,脸上没有笑容一双蓝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全身光彩夺目。接着,幕布降了下来,全场灯光亮起。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老头儿一边在过道上推搡着前进一边说着,“你天生是一颗扫帚星,艾勒里。听听,那是多么好的嗓音!”他接下来就没完没了地谈着劳瑞特,或者也许是在谈他自己。

  艾勒里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两人到了拥挤的大厅里。他仍然绷着脸,一副痛苦的样子。“爸爸,你没必要去。你还是待在这里看完剩下的节目怎么样?我们一会儿家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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