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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连报纸都停顿不前了。

  这真是怪事。美国新闻界处理已发生过的新闻并非是一向按下不动的,而是往后推。头版的新闻要留在头版上,一定要有进展,如果没有进展,新闻就会被移到第六版,之后是逐渐后移,直到从报上消失为止。但是,怪猫的新闻偏偏打破这条规则。即使没有进展,它也不会丧失领先的地位;它安坐在头版的宝座上,即使在没有新闻的时候它仍然是新闻。

  从某方面来说,它在没有新闻的时候反而比有新闻的时候更具新闻性,也就是说,怪猫在窝里酣睡比它出来去勒另一个脖子更可怕。它的蛰伏不动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恐怖,而且具催眠效果,因为重重悬疑而深具磁性。就像介于火花爆发之间的闷烟。如果,如杰佛逊总统所说的,报纸的任务“是排除有害的雾霭和烟幕”,那么纽约新闻界就只能遵循时代的机制运转了。

  就是处在这种不上不下的闷烟阶段时,大众的紧张不安最为显著。等待比事件本身还要令人难受。知道怪猫又杀人了,人们反而松了一口气,半歇斯底里似的,因为自己和亲友终究又安全了。但是他们的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平息而已。放松的心情维持不久,疑虑很快又会浮上心头。夜晚的不安又开始了,一天又一天,人们不自主地臆想下一个会轮到谁。

  这时候,数学概率已根本无法对抗个人的恐惧。每个人的心理像在玩彩票一样,不同的是,在这场游戏里,奖品不是金钱,而是死亡。彩券是免费的,所有的纽约人都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下一轮中奖的可能就是自己。

  这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艾勒里感谢老天爷让这个星期安然结束。他心头的不安至星期六时简直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那幅依据命案发生间隔所绘制的可笑图表,始终在他脑海徘徊不去。

  第一名和第二名被害者相距19天,第二名和第三名相距26天,第三名和第四名相距22天,第四名和第五名受害人——莫妮卡·麦凯尔和西蒙·菲利普斯——令人不安、疑惑地剧降为隔了10天,第五名和第六名更进一步地减为隔了6天,然后,到了第六名和第七名被害人之间,曲线往上爬升,变成了11天。这是不是代表重新向上爬升的开始?或者天数间隔将呈水平发展?从卡扎利斯太太的外甥女遇害开始算起,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

  在不确定当中,恐惧无时不在。

  那个星期六,艾勒里跟着警察接到的报案电话到处跑。

  那是他第一次行使市长所赋予他的模糊权力,事实上他根本不能确定这有什么作用。但是当他要求要一辆附有警用无线电的汽车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七人座黑轿车,包括便衣驾驶和一名便衣警察便抵达了。多半的时间里艾勒里都窝在后座听他们唠叨“那些棘手的案子”,几乎是没完没了。他们都有像维利誓佐那样的块头,而且肺活量十足。

  在漫长、烦人的那天当中,艾勒里不时纳闷他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没有人知道奎恩警官哪里去了,他总是在艾勒里还没起床时就出门,也没有去局里,也没往家里打电话。

  他们从南边的巴特里码头一直开到北方的哈林河,从西边的河滨大道到第一大道,一路大鸣警笛。一会儿制止圣磺山区青少年的街坊殴斗,一会儿又接到约克维尔地区一个机警药剂师的报案,去逮捕一名伪造处方买药的贩毒犯。他们去视察抢劫、交通事故、不严重的攻击事件。这些事件按先后次序排列,则分别是:凯森广场的打架事件、“黑尔厨房”走廊上的强奸未遂案、第三大道一家当铺遭抢劫所引发的警匪飞车追缉。他们目睹一名小流氓在小意大利区束手就擒,被抓去询问关于一件谋杀陈案的问题,还有一个“小匈牙利”餐馆的立陶宛籍厨师突然野性大发,正要脱逃时被及时逮捕。

  这一天发生了四起自杀案——依两位刑警解释,频率这么高,有点儿不寻常,不过,这个夏天本来就比往年糟。这几件自杀案,一件是在保林绿地地铁站,一名住在布鲁克林区的老人迎面走向朝他驶来的列车;一件是在赫若德广场,一名从奇可比瀑布区来的女孩子,从旅馆跳楼自杀,经调查,原来是离家出走;还有一件是里文顿街出租公寓的瓦斯自杀案,死了一名女人和一个婴儿;第四件则是西130街的一个酒鬼割腕自杀。谋杀案则有两件:

  第一件是快要中午的时候发生,哈林区一家弹子房有人持刀杀人;第二件发生在傍晚6点半,一个女人在东五十街被她丈夫用螺丝起子打死,这个丈夫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主管。后面这件案子引起两名刑警的兴趣,因为案子牵涉到一名百老汇剧场界的名人。他们本来想在现场待久一点儿,但是艾勒里招手要他们离开。

  没有任何勒杀的案子发生,不管有没有用绳子。

  “又过了一天啦。”开车的刑警说,一边把车子开进八十七街,一副惋惜的口气。

  “晚上何不继续呢?”艾勒里下车时,另一名刑警建议。

  “星期六的晚上总是很热闹的,奎恩先生,说不定怪猫今天会出来活动。”

  “依我左心室跳动的感觉,”艾勒里说,“我看今晚不会。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今晚,反正明天看报纸就会知道。你们两人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呃,这个嘛……”开车的那位说。

  但是另一名刑警接口说:“体贴你老婆一次吧,法兰克。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办,奎恩先生。我必须到洛克维尔中心去。不过,还是谢谢你。”

  上了楼,艾勒里发现他父亲留了张条子给他。字迹潦草,时间是下午7点钟。

  艾:从6点起就一直打电话找你。赶回来写了这张条子。你一看到就赶来卡扎利斯家找我。

  会议定在7点30分。

  现在已经7点35分了。

  艾勒里转身就跑。

  穿制服的女仆带他进入卡扎利斯的客厅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纽约市长。这位神色苦恼的人民公仆整个身子都埋在摇椅里,两只手紧抓着一个玻璃杯,眼睛瞪着艾勒里脑袋上方那座西格蒙·弗洛伊德的半身雕像。

  坐在市长旁的警察局长则专心地研究雪茄的袅袅香烟。

  卡扎利斯医生坐在一张土耳其式的躺椅上,背后垫了好几个丝质垫子。他太太握着他的手。

  站在窗户边的则是奎恩警官,沉思不语。

  气氛凝重。

  “可别跟我说,”艾勒里说,“一切都完了。”

  没有人答腔。卡扎利斯起身调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艾勒里不胜感激地接了过来。

  “艾勒里,今天你上哪儿去了?”警官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问似的。

  “坐着警车到处跑。不要误会,市长先生,”

  艾勒里说,“这是打从接受任命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做。以后我还是会继续做我的安乐椅神探——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市长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

  “坐,奎恩,坐。”

  “没有人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那不是一个问句,那是陈述。”卡扎利斯医生靠着垫子说,“而且作为一番陈述,正好贴切地说明了这个案例。”

  “坐,奎恩。”市长又叨念了一次。

  “谢谢你,市长先生,我陪我父亲站着就好。”

  艾勒里被卡扎利斯医生的面容吓了一跳。他浅色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皮肤皱纹毕露,让埃勒里联想起洪水退潮后,被冲得沟沟坎坎的土地,原本冰河似的外表都退让屈服了。他想起卡扎利斯提过他有失眠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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