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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邦纳小姐很快接着说.她越说越起劲,脸也变得排红:

  “我常常听到人们说‘我宁愿桌上只有鲜花,也不要没有鲜花陪伴的饭。’可这些人饿过几顿饭?他们不知道真正挨饿的滋味——没有挨过饿就不可能知道。面包,您知道,一罐肉汤,一丁点儿奶油代用品。天天一个样,多么渴望有一两盘堆得满满的肉和蔬菜啊。再说衣服,破破烂烂,补了又补,还希望别露出来。接下来是申请工作,总是被告知你年纪太大。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毕竟你不够壮实,于是你晕倒。结果你又回到原地。可房租——总是房租——

  非付不可呀一一否则你就滚到街上去。那些日子,剩不了几个子儿。养老金又维持不了多久—根本用不了多久。”

  “我明白。”马普尔小姐温柔地说。她满杯怜悯地望着邦纳小姐的那张抽掐的脸。

  “后来我写信给利蒂。我碰巧在报上看到她的名字。那是为资助米尔切斯特医院而举行的一次午餐会。白纸黑字,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小姐。这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很多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她给一个非常有钱的人——

  戈德勒,您知道,做过秘书。她从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一是那种在世上勇往直前的人。人不可貌相——可她就是这种性格。我当时想——对,我是这样想的——兴许她还记得我——正是我可以有所求助的人。我的意思是,你们认识的时候还是姑娘——是在读书的时候——她们应该是知道你的——她们知道你不仅仅是一个写信求人的人——”

  多拉·邦纳的眼里涌起了眼泪。

  “后来洛蒂来把我领走了——还说她需要有个人帮她。

  当然,我非常吃惊——吃惊得很——可后来一想报纸不会弄错。她多么善良——多么富于同情心,而且对以前的事儿记得那么清楚……我什么都会为她干——我的确会的。我也很努力,但恐怕我有时候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的脑子不如以前了。我丢三忘四,尽说傻话。可她非常有耐心。

  她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总是假装我对她有用。这是发自内心的仁爱,难道不是吗?”

  马普尔小姐温柔地说:“对,这是发自内心的仁爱。”

  “即便来到小围场后,您知道,我经常感到担忧,因为万一——万一布莱克洛克小姐有什么不测,我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毕竟出事的机会是很多的——汽车呼啸而过——

  这谁也无法预料,对吧?不过我自然没有说出来,可她肯定是猜出了什么。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说,她会在遗嘱里为我留下一笔小数目的年金——还有——我所珍视的东西——她的全部漂亮的家具。我简直是喜出望外……而且她还说,没有谁像我这么爱惜家具——这倒是千真万确——

  我无法忍受看见别人打碎漂亮的瓷器,或是把湿脯波的杯子放在桌上,在上面留下一个痕迹。我确实在为她照看东西。有些人——特别是有些人——是那么的粗心大意——

  有时候比粗心大意还要糟!”

  “我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笨,”邦纳小姐头脑简单地接着说道,“我看得出,您知道,如果布莱克洛克小姐遭到暗算,有人——我不愿指名道姓——可他们会从中渔利。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也许太过于相信别人了。”

  马普尔小姐摇摇头。

  “这可是个错误。”

  “是呀。我和您,马普尔小姐,都了解这个世界。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她摇了摇头。

  马普尔小姐认为,布莱克洛克小姐作为一个大金融家的秘书,按理也应该是深谙世事的。不过,多拉·邦纳的意思可能是说利蒂·布莱克洛克一贯养尊处优,因此不了解人性的深不可测。

  “那个帕特里克:“邦纳小姐说,其话头之突然,口气之严厉,着实把马普尔小姐吓了一跳。“据我所知,至少有两次从她那儿要钱。还装着紧巴巴的样子,说是欠了债,诸如此类的话。她太过于慷慨了。我劝她的时候,她只对我说:‘那孩子还年轻,多拉。年轻的时候就要您意行乐。’”“是啊,这倒是句实话。”马普尔小姐说,“再说又是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

  “仪表堂堂就得有仪表堂堂的风度,”多拉·邦纳说道,“可他太喜欢拿别人取乐。我估摸他跟不少女孩子都有一手。我只是他取乐的一个对象——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别人也有感情。”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顾别人。”马普尔小姐说。

  邦纳小姐忽然神秘兮兮地把身子凑上前。

  “您不会漏一个字儿吧,亲爱的?”她请求道,“可我不禁感到他肯定搅和到了这件可怕的事儿里去了。我认为他认识那个年轻人——还有朱莉娅也认识。我不敢向亲爱的布莱克洛克小姐暗示这种事儿——可至少我还是做了,而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这种事儿尴尬极了,因为他是她的侄儿嘛—一一或者至少是她的表弟。如果说那个瑞土的年轻人枪杀了自己,那么帕特里克可能应该负起道德的责任,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他让那家伙干的话。我实在被整个事儿弄得糊里糊涂。每个人对进客厅的另一道门小题大做。这是又一件让我心烦的事儿—’警督说门给上过油。因为您瞧,我看见”””她戛然打住话头,马普尔个姐在字斟句酌。

  “真是难为您了,”她同情地说道,“您自然不愿让这些事儿传到警察局去。”

  “一点不错,”多拉·邦纳大声说道,“我夜里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忧心仲仲——因为您瞧,有一天,我在灌木林里撞见帕特里克。当时我在找鸡蛋——一只母鸡下的——他就在那儿,手里拿着—’片羽毛和一个杯子——是一个油腻腻的杯子。一看见我,他像做了亏心事儿似地吓了一大跳。

  跟我说:‘我正在纳闷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是干什么用的。’当然啦,他脑子转得很快。我得说,虽然我吓了他一跳,他却很快就编出了这句话。除非他是来找那东西的,除非他完全清楚那东西就在那儿,否则他怎么会跑到灌木林里找那种东西呢?当然,我什么也没说。”

  “对,对,当然不能说。”

  “可我给了他点脸色,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多拉·邦纳伸出手来,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有着大马哈鱼颜色的血红的蛋糕。

  “又有一天,我偷听到他跟朱莉姬的一次奇怪的谈话。

  他们似乎在吵架。他说:‘要是我知道你干出这种事儿!’朱莉娅(她从来都很镇静,您知道)说:‘哦。小哥哥,那你要怎么样?’这时,非常不幸的是,我踩到了那块一踏上就吱嘎吱嘎作响的木板上,他们看见了我。于是我乐呵呵地问:‘你们在吵架?’帕特里克说:‘我在警告朱莉娅不要继续干这种黑市的买卖。’噢,真是油嘴滑舌,可我相信他们谈的压根儿就不是那回事儿!要是您问我,我相信,是帕特里克给客厅的那盏台灯做了手脚,好把别的灯弄熄,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是牧羊少女的——而不是牧羊少年的那一盏。然而到了第二天——”

  她忽然打住,脸色变得苍白。马普尔小姐转过头,看见布莱克洛克小姐站在她们的身后——定是才进来。

  “咖啡伴闲聊,邦尼?”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话音里颇有责怪之意。“上午好,马普尔小姐。很冷,是吧?”

  门砰的一声打开,本奇·哈蒙跑进了“蓝鸟”。

  “哈罗,”她招呼道,“我是不是没赶上喝咖啡?”

  “不,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坐下来喝一杯。”

  “我们得回家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商店逛完了,邦尼?”

  她的声音又充满了迁就,但眼神里依然略带责怪之意。

  “是的,是的,谢谢您,利蒂。我得顺道去药店买一点儿阿斯匹林和鸡眼膏。”

  “蓝鸟”的店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之后,本奇问道:

  “你们在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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