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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3

  希拉里一向认为,在外国城市里药很好买。当她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的时候,她颇有点感到意外。她去第一个药店的药剂师只卖给她两剂药。那个药剂师说,如果她要买两剂以上,需有医生的处方。她笑着谢了谢他,就若无其事地迅速走出了药店。这时恰好有一个个头很高、面色严肃的青年人也往药店里走,几乎和希拉里撞了个满怀。那个青年人用英文向她说了声对不起。当她离开药店时,她听见那青年人要买牙膏。

  这青年人要买牙膏。不知怎的,希拉里觉得有趣。这多么可笑,多么平常,多么普通啊!接着,一阵剧痛袭击她。因为那个青年要买的那种牙膏正是奈杰尔经常喜欢用的那一种。她穿过街道,走进对面的另一家药店。在她回旅馆之前,她已经跑了四家药店。使她有点儿高兴的是,在第三家药店里,那个面孔严肃的年轻人又出现了,并且又固执地询问在卡萨布兰卡的法国药店里通常并不储存的那种牌号的牙膏。

  希拉里在下楼吃饭前更换了上衣,并且打扮了一下面孔,这时她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她放意要迟一会儿下去,因为她渴望不要碰上任何一个旅伴或同飞机上的任何人。其实,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她坐的那架飞机又继续飞往达卡了,而她认为她是在卡萨布兰卡中途下机的惟一旅客。

  在她进去的时候,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她只看到在靠墙那张桌子上,那个面孔像猫头鹰一样的青年人快要吃完晚饭。他一边吃饭一边在读一份法国报纸,似乎对所读到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希拉里吃了一顿带半瓶酒的丰盛晚餐。她感到有点儿醉意和激动。她这样想,“毕竟这是最后一次冒险。”然后,她吩咐服务员送一瓶维希矿泉水到楼上她的房间里,就离开餐厅上楼了。

  服务员送来了维希矿泉水,打开瓶盖,把瓶子放在桌上,向她道了晚安,就离开房间了。希拉里宽慰地舒了一口气。在服务员跨出门时把门随手关上以后,希拉里走到门那里,转动钥匙把门锁上。她从梳妆桌的抽屉里拿出从药店里买来的四包东西,并把它们打开。她把药片放在桌上,并倒了一杯矿泉水。既然药剂是片状的,她只需要药片吞进去,并用维希水冲下就行了。

  她脱了外衣,把晨衣裹在身上,又回去坐在桌边。心脏跳动得很快。现在她感到有点儿恐惧了。但那恐惧只是一种轻微的蛊惑,而不是什么会促使她放弃她计划的畏缩。她十分镇静,对自己所要干的事认识得十分清楚。这是最后的逃避,真正的逃避。她呆呆地看着写字台,心里考虑着是否应当留下一张条子。最后,她决定不留条子,她没有什么亲属,也没有亲密的朋友,总之,没有一个她愿意诀别的人。至于奈杰尔,她不愿意给他加上无用的悔恨和负担,即使她写一个条子就能达到这个目的。奈杰尔也许会在报纸上读到这样一条消息:一位叫希拉里·克雷文的夫人在卡萨布兰卡因服安眠药过多而死亡。那也许只是报上的一小段消息。奈杰尔是会按这条消息的字面含义来接受这条消息的。“可怜的希拉里,”他会这样说,“你真倒霉。”也许,在内心深处,他还会感到相当宽慰呢。因为,她猜想,她是奈杰尔良心上的一个小小的负担,而奈杰尔是一个希望自己轻松自在的人。

  现在,奈杰尔似乎离得很远、很远了,令人难以理解地无关紧要了。再没有什么事需要做了。她就要吞下这些药片,躺到床上睡去。从这次睡眠中她将再也不会醒来。她没有,或者她认为她没有任何宗教感情。布伦达的死已经压制了任何这类感情。因此,再没有什么可考虑了。同在希思罗机场时一样,她又成了一个旅行者,一个等待着向不明确的目的地出发的旅行者,没有行李的拖累,也没有诀别引起的感伤。在她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能够自由地,完全自由地想怎样做就怎样做。过去的一切已经和她割断了联系。在醒着的时刻一直使她感到沉重的那长期的悲哀痛苦现在消逝了。是的,她现在感到轻快、自由和无牵无挂了。她已准备好踏上新的征途。

  她伸出手去拿第一片药。正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希拉里皱紧了眉头。她呆坐在那里,一只手伸出在空中。这是谁,是女服务员吗?不可能,床已经整理好了。也许是办理文件或护照的什么人吧?她耸耸肩。她不想去开门。为什么她要找这个麻烦呢。如果这个人有什么事,他会暂时离开,等有机会再来的。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敲得比上次稍响一些。然而,希拉里还是坐着不动。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紧急的事,敲门的人会很快走开。

  她的眼睛紧盯着那扇门。忽然那双眼睛因惊讶而睁大开来。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慢慢地向后转动,猛地跳出来,铿锵一声落到地板上。接着门把手转动,门开了,走进一个男人。她立刻认出,这人就是那个在药店里买牙膏的面孔严肃得像猫头鹰一般的青年人。希拉里呆呆地看着他。她顿时惊讶得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那年轻人转过身去,把门关上,并且从地板上捡起钥匙,把它重新插入锁孔里,把门锁上。接着,他向她走过来,在桌子另一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说了一句在她看来似乎是最不得体的话:

  “我的名字叫杰索普。”

  希拉里顿时满脸通红。她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冷冷地、愤怒地说:

  “请问,你以为……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严肃地瞧着她,并且眨了眨眼睛。

  “真滑稽,”他说,“我来就是要问您这个问题。”他迅速地向旁边桌子上的药片点了点头。

  希拉里厉声说: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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