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无人生还 | 上页 下页
一八


  他故意让里奇蒙去送死,要是那次里奇蒙能毫发不伤地回来,那才真叫做奇迹了,当然,奇迹并没有出现。不错,是麦克阿瑟有意叫他送命的,这一点他全无悔疚。那原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无时不有失误,军官们不断地被派去蒙受无谓的牺牲。到处是混乱,惊慌。过后有人也许会说:“老麦也慌神了,捅了大漏子,挺棒的部下,损失了好几个。”也就是这些了,别的还能说什么?

  但是,阿米泰奇可不是那么回事。他瞧起他的司令长官来,眼神就是与众不同。估摸他已经看出,里奇蒙是被有意派去断送了性命的。

  (那么,战争结束以后——阿米泰奇会不会讲出去呢?)

  莱斯利是不知道的。莱斯利为了心上人的死亡哭泣过(他估计),但当他重返英国的时候,她的伤心已经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向莱斯利戳穿他所察觉了的问题。他们又在一起生活下去了——只是她免不了经常惘然若失。就这样又过了三、四个年头之后,她患两侧性肺炎,香消玉殒了。

  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有十五年——十六年了吧?

  后来,他也离开军队在德文郡住了下来——买了小小的一块产业,实现了多年的愿望。邻居挺不错——天下乐土也莫过于此了。再来点狩猎、垂钓什么的,每逢礼拜上上教堂(除了布道讲大卫怎样把尤里亚弄到前线去送死的那天之外。他无论如何也听不得这个,太使他坐立不安了)。

  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起初,情况就是这样。后来,他不安起来了,总感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长短似的,见到他的时候,神色也不对头,多少有这么点儿吧,就好像他们都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似的……

  (阿米泰奇?会是阿米泰奇说了些什么吗?)

  从此以后,他总躲着别人——隐居独处。一个人总觉得有人在议论自己,确是不够舒坦的。

  总之,事过境迁,多少年过去了。所以说——所以现在完全是无缘无故的事了。莱斯利久已音容消逝,阿瑟·里奇蒙也一样。已经是过眼云烟了,还有什么问题呢?

  这样一来,生活也真孤单,他只能躲开军队里的那些老朋友。

  (万一阿米泰奇讲出来,那么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现在——就是这个晚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声音揭穿了一直保守秘密的这件陈年往事。

  他这样处理是否对头呢?咬紧牙关不开口?表示错综复杂的感情——愤慨、厌恶,但就不能显得心虚、张惶?说不准。

  当然,这种指控,谁也不会认真看待。水分太大,近似于捕风捉影。就拿那个可爱透顶的姑娘来说吧——那个“声音”指控她把一个孩子淹死了!疯话!天知道是哪一个疯子随便乱告乱攀的!

  埃米莉·布伦特——其实就是军团里老汤海·布伦特的侄女。竟然也指控她谋杀!谁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真是再虔诚不过的人了——说她是牧师的羔羊吧,也相称!

  该死的怪事,压根儿就是!就是发疯,没别的!

  自从他们到达这儿以来——什么时候到的?哟,该死!不是今天下午才到的吗?怎么好像过了那样长久了啊!

  他想:“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啊!”

  当然,明天,只要岸上的摩托艇一来就走。

  真有意思,此则此刻,他又不太想离开这个岛了……再回到岸上去,回到他那所小宅院,去重新经受种种的是非烦恼。从敞开着的窗户里传来了阵阵惊涛骇浪拍击礁石的声音——要比傍晚时分更加沉重响亮。风也起来了。

  他想,安息之声啊,安息的所在……

  他想:小岛的妙处就妙在既来之则安之,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到了万事的归宿了……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他不想离岛往别处去了。

  六

  维拉·克莱索恩躺在床上,清醒地瞪着天花板。

  她床头的灯还亮着。她怕黑。

  她思潮起伏:“雨果……雨果……为什么我觉得今晚你老是盯着我?……好像就在我的身旁……

  “他究竟在哪儿啊?我不清楚,我也永远不打算知道。他就这么走了——直截了当地走了——同我没有关系了。”

  要躲开不去想雨果是不成的。他就在她的身边。她没法不去想他——没法忘了他……

  康沃尔……

  黑色的海礁,坦荡的金色沙滩,胖墩墩而好心肠的汉密尔顿夫人,等等,等等。而西里尔呢,拉着她的手,吵着闹着没个完。

  “我要游到礁石那边去,克莱索恩小姐。为什么不让我游到礁石那边去?”睁眼往上一瞧——正好碰上雨果注视着她的目光。

  晚上,西里尔上床睡了以后……

  “克莱索恩小姐,出来走走。”

  “好吧,我们去走一走吧。”

  他俩规规矩矩地走到海滩了,月光——一派大西洋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雨果用胳臂搂住了她的腰。

  “我爱你,我爱你,你清楚我爱你吗,维拉?”

  当然,她清楚。

  (也可以说她认为她清楚。)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