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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是!这个败类的医士的确该死!”这是我的直觉的判断,当然也只有铜闭在我的胸臆中。这时候霍桑仍不岔口,只有一声同情的叹息。

  女人又说:“霍先生,我敢说一句坦白的话。我相信我的举动直接固然为我们间的私情,间接也可以说为社会除去了一头害物。现在你一切都已明白了。你如果觉得我在法律上应当抵罪,我也愿意更。我决不赖。”

  一故事太动人,我听得出神,几乎忘掉了我自己的地位,很想走近去,发泄几句闷在胸中的感慨和向伊说几句同情话。当然我的愿望不曾完逐,可是也没有落空。霍桑竟像代表我似地安慰伊。

  他道:“吴夫人,别发愁。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受公家的拘束的。我的职分在平维持正义和公道,只要不越出正义和公道的范围,我一切都是自由的。你干这一回事,我觉得也在我所说的范围以内,我当然不愿意违反我的素志。”

  “什么意思?”女子的声调有些濒,疑惑中含着惊喜。

  霍案答道:“没有什么。我认为像瑞卿这样的人,在正义的立场上看,是死不足惜的。你的行动在法律上虽还有讨论的余地,可是我不是法官,用不着表示什么意见。吴夫人,别的话再谈。时候已经不早,令兄怕要找你。这里很冷僻,可要我送你回去?”

  谭娟英没有接受这建议,低低地像谢了一声,袅娜地回身走了。

  这件案子的结束,一我很觉满意。因着枪弹的证明,吴小帆因张康民的力辩,终于恢复了自由。一他的赛于谭娟英的故事,当时不曾给宣露。案中的国争既然没法证实,便归结到那个不知谁何的按门铃的人,结果就形成一件是案。

  两天后在丹阳截获了两个逃犯,供出第三监狱越狱的事,主谋的实在就是沈瑞卿,所以他的死也是罪有应得。沈瑞卿已往的唯利是图缺乏医德的行为和他所干的堕胎勾当,在舆论方面,早就鄙视他,都觉得他死有余辜,所以对于那行凶的人是谁。就也不愿深究。

  我在这案子结束以后,曾问过霍桑,他凭了什么根据,才知道开枪的是娟英。霍桑的解释是很简单的。他告诉我起初因着证迹的牵引,绕了一个圈子。后来因着殷厅长提供的验尸结果的报告,枪弹是从背部打入的,这案子才有绝大的转变。简单说一句,案中唯一的关键,就在那子弹的搜获。子弹是在书架上的报纸堆里发现的。这报纸堆接近窗口,从那里循一条直线,恰指着候诊室中的楼梯。因此,可见那发枪的人,不是从外面进去而是屋子里面的人。我们初步的假定,本着重在那按门铃的人,或者另有一个从外面进去的人。因着这直线的证明,霍桑才觉得那理解的错误。因为外来的人若使开枪,一定在门口就近下手,决不会走到了扶梯脚边去,方才开枪。他进一步推想屋中的人,那时候只有娟美和女仆夏妈两个。女仆是个年老龙钟的老婆子,又缺乏动机,论情是应当除外的,于是那娟英本身就处于可疑的地位。伊起初既然知道伊丈夫的隐事,又曾想设法解救,可知伊对于沈瑞卿复仇的事情一定也息息关心,而且必早有准备。但当时的情状又恰正相反,伊自己说伊已经睡了。因此霍桑越觉这女人的可疑,就布下了罗网,引伊投进来。在这一点上,霍桑曾向我说过几句话。

  他说:“包朗,你是这件案子的眼见的证人,地位非常重要。当发案时的一切景状,你都眼见,;我却不过听你的转述。你既确信娟英是发案以后才受惊下楼的,我当初竟也听信了,险些儿被你蒙过。”

  “什么?我蒙蔽你?”我自然有些不安。

  霍桑笑一笑,“当然,这不是故意的。你别着恼,你也同样有功,至少可以将功抵过。”

  “什么意思?你还打哑继?”

  “不,我告诉你。那时候你的观察很周密,转述时又十分忠实。不曾遗漏什么。这就是你的错。”

  “喂,你还绕什么圈子?”我感到不耐。

  霍桑仍宁静地说。“你向许署长报告的时候曾描写娟英当时的衣饰容态,还说起那时伊的耳朵上戴一副垂挂的月环形细钻石的耳环。这是一种新式耳环,里线很长。包朗,想一想,女子的耳朵上戴了这样的环子,临睡时大概总得卸去吧?伊既说已经归睡,被惊扰声所惊醒,才起身下楼那末你想伊当时的处境,在起身以后,还能够从容整装。戴好了耳环,方才下楼来吗?不,一这是反常的。从这一点推想,可知伊那时候实在还不曾睡;伊所说睡梦中仿佛听得枪声而不曾醒觉的话也分明是虚慌的。因为伊既然关心丈夫的安危,在势决不能先自安睡。即使先题,也断不致如此酣熟,连枪声都不能使伊醒觉。包朗,你说这推想可合理?

  我点点头:“是,很合理。”

  “好这样我们便可以假定伊那时不但没有睡,而且还戒备着。伊一听得伊的丈夫高呼的声音,势必立即拿了抢赶下楼来。伊一看见他们的仇人,便直觉地发了一枪,接着仍悄悄地回上楼去,希望卸罪给那个按门铃进来的人。你想对不对?”

  “对!”

  “这个假定,我也相信很近情,不过缺乏实际的证据无从质证一我知道伊的父兄是有权位的。我贸贸然去查究,万一他们忘了理智,妄用他们职位上的权威,那就说不定会肇出事来。所以我玩一个小把戏,写了一封秘信,亲自到银河路伊哥哥的家里,贿通了一个小使女,约娟英到公园里来谈判。这一回事虽也冒险,但比较地是间接的。幸亏伊很知趣,单独地来,这件事总算得到了理想的解决。”

  这案子的前因后果大体都已解释,只存一个最后的疑点。就是那个按门铃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人当时的动作和来意怎么样?霍桑对于这个疑点也曾费过一会工夫,可是没有成效。在十四那天的下午。他曾到公园后面二十九号患中风病的王家里去问过,当上夜里吴小帆离了王家以后,曾否再差什么人跟踪到小帆家去。他们的答语是否定的。这不能不使霍桑感到失望。除此以外,霍桑也没有别的路途可以进行。

  隔了三个星期,这无从索解的疑团,忽然在无意中被吴小帆自己打破。原来在公园路横路的建设路九十四号有一个李姓的住户,本也是吴小帆的老主顾。那晚上这李姓的主妇忽然感染痴气,所以打发了一个男仆叫寿荣的去请小帆。那仆人在吴医士门上捺了一会铃,忽然听得屋子里枪声一响,便吓得丧了魂魄似地奔逃回去_年一天凶案发作了,”那李姓主仆怕被拖累,便把这件事隐匿不宣。后来案事结束了,小帆回复了自由旧子又多了,外间已不注意这件事,那姓李的男主人偶然遇见小帆,私下谈起这事,方才把这个闷葫芦打破。

  关于这一着,我也曾向霍桑打趣过一句。“霍桑,你在这一点上不能不算是失败。这个人你到底不曾查出来。此番你不能居全功哩。”

  霍桑忽一本正经地答道:“包朗,你瞧我见时曾向人家讨过功?我所以这样子孜孜不息,只因顾念着那些在奸吏全棍刁绅恶霸势力下生活的同胞们,他们受种种不平的压迫,有些陷在黑狱中含冤受屈,没处呼援。我既然看不过,怎能不尽一分应尽的天职?我工作的报酬就在工作的本身。功不功完全不在我的意识中。”

  一句趣语引出一番严重的牢骚,那也是出我的意外的。幸亏转篷的仍旧是霍桑自己。

  他笑一笑,说:“包朗,你说我失败,我虽然没法卸避,不过我也有答辩。”

  “唔?”

  “我曾到公园路后面王家里去问过,也料到那按铃的人也许关系医务。事实上这一点不是也在我的推想中吗?”

  我不再答辩。阵笑声结束了这一件曲折迷离的疑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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