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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权(3)


  他在舰队街旁的咖啡店吃点三明治算作午饭。整个吃东西的时间中,他都在沉思。下午,他早早地就坐在了伦敦中区一座参考数据图书馆里,那里专门提供当代档案和剪报。他仔细阅读了最近诽谤案件的卷宗,发现他律师的话并没有夸大其词。

  一宗案子使他很震惊。一位中年男子遭到一位著名作家的严重诽谤。他起诉了并且赢了,得到三万英镑赔偿费,判决出版商承担诉讼费。但出版商上诉了,而上诉庭撤销了原判赔偿,让双方各自承担自己的诉讼费。打了四年官司,原告面临着经济上的毁灭,便将案子呈递到上议院。上议院纠正了上诉庭的判决,重新判给他赔偿费,但没有裁决诉讼费。他赢回了三万英镑的赔偿费,但五年期间的法律费用账单却是四万五千英镑,出版商的法律费用账单和他一样,总共损失了七万五千英镑。但这一大笔金钱是有保险的。原告是赢了,但一辈子也毁了。打官司的第一年,他的照片是一位精神抖擞的六十岁的人。五年之后由于案子缠身,忧虑无穷,债台高筑,他却变得瘦骨嶙峋没有人样儿了。尽管他的名誉恢复了,但他却在破产之中死去了。

  比尔·查德威克决心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他来到西敏公共图书馆,他拿了一部霍尔斯伯里写的《英国法典》,坐进了阅览室。

  正如他的律师所说的,没有像道路交通法那样的成文的诽谤法,但却有一八八八年的诽谤法补充法案,其中对诽谤或毁誉下了普遍可以接受的定义:诽谤之辞,一般说来就是贬低他人之言词,旨在促使社会上正常思维的人们在评价该人时而降低其身分,或使别人不敢接近之而回避之,或使之遭受仇恨、蔑视或嘲笑,或嫁祸之,使其在公务、职业、行业、贸易或生意中受到低毁或中伤。

  嗯,至少最后一句适合我的情况,查德威克暗忖道。

  他的律师关于法庭的一套说教在他的脑海中翻腾,“在法庭上,所有的辩护词,不必经过核实,都可以印刷出来公布于众。”难道真的是这回事吗?

  然而,律师的话是对的。就在这本一八八八年的法案中就说得很清楚。在法庭上所说的话,都可以报导和出版,记者和编辑、印刷者和出版者都不必担心被指控诽谤,只要该报导是“公正的、及时的和准确的”即可。

  查德威克想道,这一定是为了保护法官、地方官、证人、警官、律师,甚至被告,使他们敢于讲真话,用不着考虑其后果。

  任何人的行为,不管其辩护词是多么侮辱、中伤、多么诋毁名誉或诽谤,只要是在当庭向大家讲的,都有豁免权;准确报导、印刷和出版上述言词者也有豁免权。这种豁免被称之为“绝对特权”。

  在乘地铁回远郊的途中,一种想法在查德威克的心中油然而生。

  经过四天的寻找和跟踪,查德威克终于发现盖洛德·布伦特住在汉普斯特德区一条很现代的小胡同里。随后的星期日上午,他便来到这条街上。他估计,星期日报纸的记者是不会在星期天上班的,并揣摩布伦特一家不会到乡下去度周末。他走上台阶并按了门铃。

  过了两分钟,一位三十四五岁、长得很讨人喜欢的女人开了门。

  “布伦特先生在家吗?”查德威克问道,紧接着补充道,“是关于《星期日信使报》上他的文章的事儿。”

  这并不是撒谎,但却足以使布伦特太太相信,来访者是舰队街报馆的人。她微笑着,转身朝门厅喊“盖洛德”,又转过来对着查德威克。

  “他马上就来。”她说,随着就向房中有小孩声的地方走去,没有关门。查德威克等在那里。

  一分钟后,盖洛德·布伦特本人出现在门口,穿着浅色亚麻便裤和粉色衬衫,文雅潇洒,四十五六岁左右。

  “什么事儿?”他问道。

  “是盖洛德·布伦特先生吗?”查德威克问。

  “我是。”

  查德威克将手中拿的剪报打开,递过去。

  “是关于您在《星期日信使报》上写的这篇文章的事儿。”

  盖洛德·布伦特仔细地看了看剪报,手却没有碰一下,脸上露出困惑而不高兴的神情。

  “这大约是四周前的,”他说,“怎么了?”

  “星期天一大早就打扰您,很对不起,”查德威克说,“但这看来是我们大家都得承担的风险。您要明白,这篇文章诽谤了我,严重地诽谤了我。而且给我的生意和社交生活带来相当严重的损害。”

  布伦特的脸上仍带着困惑的神情,但很快就转为怒气冲冲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质问道。

  “哦,很抱歉。我叫威廉·查德威克。”

  听到这个名字,盖洛德·布伦特终于明白了。于是,他勃然大怒。

  “现在你听着,”他说,“你根本就不该跑到我家来说三道四。有正常渠道,你必须叫你的律师写……”

  “写了,”查德威克说,“可一点儿用也没有。我还想见你们编辑,但他不接待。所以,我只好找您。”

  “真是乱弹琴。”盖洛德·布伦特抗议地说,随着要把门关上。

  “你瞧,我给你一样东西。”查德威克温和地说。布伦特推门的手停住了。

  “什么东西?”他问。

  “这个。”查德威克说。

  紧跟这话,他抬起右手,攥紧拳头,着着实实地但并不特别狠地击向布伦特的鼻尖。这一拳,不能把鼻梁骨打折,也损伤不了鼻中隔软骨,但却使布伦特向后踉跄一步,发出“嗷嗷嗷”的叫声,并紧忙用手捂住鼻子。他眼中淌出了泪水,开始抽吸着鼻中流出的血。他盯了一眼查德威克,似乎面对着一个疯子,然后,砰地关上了门。查德威克听到门厅中的脚步声跑远了。

  查德威克在希思大街的路口找到了警察,一个年轻人,正在上午的清新空气中享受安谧宁静,但又有点百无聊赖。

  “警官,”查德威克走到跟前说,“您最好跟我走一趟。一家本地住户遭到了袭击。”

  年轻警察精神一振,“袭击,先生?”他问,“在哪儿?”

  “只隔两条街远,”查德威克说,“请跟我来。”

  不等警察多问什么,他用食指示意让警察过来。转身便走,疾速沿原路返回来。他听到身后的警察向对讲机说话和哒哒的警靴声。直到布伦特家那条街的转角处,警察才追上查德威克。为了不让警察多问问题,查德威克依旧快步走着,同时对警察说,“就这儿,警官,32号。”

  他们来到时,门仍然关着。查德威克用手指了一下。

  “在这儿。”他说。

  警察停下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查德威克,于是走上台阶,按了门铃。查德威克也走到台阶上,与警察站在一起。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布伦特太太走了出来,他一看到查德威克,眼睛惊得一睁,还没等警察张口,查德威克抢先说话了。

  “布伦特太太?这位警官可以和你丈夫说句话吗?”

  布伦特太太点点头,又急忙转回屋中,两位来访者可以听到从屋内传出的嘁嘁喳喳嘀咕声,“警察”和“那个人”依稀可辨。过了一会儿,盖洛特-加龙省·布伦特来到门口,他用左手将一块冰过的湿洗碗布捂着鼻子。布后面不断发出抽鼻子的声音。

  “什么事?”他说。

  “这是盖洛德·布伦特先生。”查德威克说。

  “你是盖洛德·布伦特先生吗?”警察问。

  “是。”盖洛德·布伦特说。

  “几分钟以前,”查德威克说,“布伦特先生的鼻子被人故意打了一拳。”

  “真的吗?”警察向布伦特问道。

  “真的。”布伦特点点头,眼睛从洗碗布上方盯着查德威克。

  “我明白了,”警察说,实际上他没明白,“那么,谁干的?”

  “我干的。”他身旁的查德威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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