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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钱鬼(1)


  科明法官在一等包厢的角落座位上舒服地坐下,打开当天的《爱尔兰时报》,扫了一眼标题然后放到膝上。

  到特拉利的四个小时缓慢旅程中有得是时间看报,他悠然地注视着窗外金斯布里奇车站的忙乱,几分钟后这列从都柏林开往特拉利的火车就要离站了。这趟火车将把他送到凯里镇,他将在那里审案。他暗自希望,这个包厢就他自己才好,以便处理一下文件。

  情况并不是这样。这个想法一突现的念头的时候,包厢门开了,有人走进来,他不想去看。门关上了,来人把手提包举到行李架上,然后隔着泛光的胡桃木桌坐到他对面。

  科明法官扫了他一眼,这个旅伴是个小瘦子,一绺黄卷发调皮地从脑门上立起来,一双褐色眼睛忧郁哀伤。他的西服是立领的,配了一件西装背心和编织领结。法官估计他是和马打交道的,要么可能是个小职员。随后他又继续看向窗外。

  他听见外面的列车员对着下行的喷着气的老式蒸气机车司机喊话,然后是列车员的尖声哨音。正当火车鸣笛,车厢开始缓缓开动时,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追过了窗口。法官听见不远处车门霍地打开,接着有人踏进过道。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急喘,黑影出现在包厢门口,然后不紧不慢地坐到了斜对面的角落。

  法官又扫了一眼,来人是个红脸膛神父。法官再次看向窗外,他不想搭腔,这是在英格兰养成的习惯。

  “老天!你差点赶不上了,神父。”他听见瘦子说。

  黑衣人又喘了几口气。“还真有点悬,孩子!”神父回答说。

  之后,他们陷入了沉默。科明法官看着金斯布里奇车站滑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几排难看的烟熏黑了的房子,那就是当时都柏林的西郊了。大南方铁路公司的火车卯足了劲,车轮在铁轨上的咔嚓节奏也快起来,科明法官拿起报纸。

  标题和头条新闻是关于首相——埃蒙·德·瓦莱拉的,昨天在众议院就马铃薯价格一事他大力支持农业部长,最底端是条两指宽的报导,提到某个叫希特勒的先生占领了奥地利。编辑可是有特权的人,科明法官想。报上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了。五分钟后他折起报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迭法律文书开始翻看。他们离开了都柏林后,基尔戴尔的绿油油田地也从窗口匆匆滑过。

  “先生!”对面一个声音怯怯地说。天哪,他想,那人想开聊了,他抬眼盯着对面那人讨好似的眼睛。

  “我用点儿桌子,您介意吗?”那人问。

  “不介意。”法官回答。

  “谢谢,先生!”那人说,话里明显带着种西南部的土腔。

  法官继续研读那些复杂民事案件的处理文书,那是他从特拉利回到都柏林得做的判决。这次作为巡回法庭法官到凯里主持每季审问,他相信,不会多么复杂。这些农村巡回法庭,以他的阅历,只弄些最简单的案件让地方陪审团来判决,陪审团的判决一般都不难明白。

  瘦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脏兮兮的扑克牌,排成列,玩起了接龙。法官无心去看,但只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一阵咯咯声上,他又抬起了头。

  瘦子牙齿间咬着舌头,正全神贯注——这弄出了声响——他盯着每列最后翻开的牌。科明一瞥间注意到一张红9没接到黑10上,这两张牌那么显眼。瘦子没看出那搭配,又发了三张牌,科明法官压住好奇心回到文书上。和我无关,他心里想。

  但一个人玩接龙时是挺吸引人的,尤其是他玩得很臭的时候。不到五分钟,法官便神不守舍,看不下去法律诉讼文书了,他盯着看翻开的牌。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右侧有一个空列,第三列一张翻开的K应当挪到空位上。他咳了一下,瘦子忙抬起头。

  “这个K,”法官轻声说,“它应放到那儿。”

  玩牌的这位低下头看出来了,挪动了K现在能翻开的是张Q,它接到了K后面。停下前,他又正确地挪了七次,K在前头的那列现在接到了10。“这张红9,”法官说,“现在能挪过去了。”

  红9和连带的六张牌挪了过去,又一张牌可以翻开了,是A,可以先拿出来。

  “我绝对相信你能解开它!”法官说。

  “唉!我不行,先生。”瘦子说着晃了晃长着一对忧伤眼睛的脑袋,“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还没解开过呢!”

  “玩下去,玩下去!”科明法官说着,越发来了兴趣。在他的帮助下,牌局到底解开了,瘦子盯着解开的牌局有些不敢相信。

  “解开了,你看,你做到了。”法官说。

  “嗯,但不能没有大人帮忙,”瘦子说,“先生,您对牌很有一套啊!”

  科明法官不知道玩牌的人会不会知道自己是个法官,但推想那人不过是用当时爱尔兰的一般方式称呼一个多少值得尊敬的人。

  神父甚至也放下了那本已故纽曼大主教的讲经选集,转而看着纸牌。

  “哦,其实不怎么样!”法官回答,他在基尔代尔街区俱乐部和老友也打打桥牌、玩玩扑克。

  私下里,他是很为自己的那一套自豪的:优秀的法律脑袋加上训练有素的观察力,再精通演绎又记忆力敏锐,这总是能打一手好牌的。

  瘦子不摆了,开始懒懒地发着五张一组的牌,他翻看了一下后,又放回到整副牌里面。最后,他放下纸牌叹了口气。

  “到特拉利还远着呢!”他若有所思地说。

  过后,科明法官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提到“玩扑克”这个词,但他怀疑可能是自己。随随便便地,他拿过牌自己也发了几手牌。其中有一手,他高兴地注意到是个葫芦,三张J和两张10。

  瘦子拿起一手牌举到前面,他含着笑,彷佛在惊讶自己的放肆。

  “先生,我敢打赌,假设一个便士,你拿不到比这手牌更好的牌。”

  “来吧。”法官说,然后又发了一手牌,他也举到前面,这次不是葫芦,是一对9。“好了吗?”科明法官问。瘦子点点头,他们放下了牌,瘦子有三个5。“哎呀!”法官说,“但我没摸新牌,我本可以摸的。重来,伙计!”

  他们重来了一次,这次瘦子摸了三张牌,法官两张,法官的牌大。

  “我赢回了那假设的一便士!”法官说。

  “你是赢回去了,先生。”另一个说,“那是手好牌,你玩牌有窍门,我看得出来。虽然我自己没有。真是,先生,有窍门儿!”

  “只不过是推理清楚和有算计地冒险。”科明法官纠正说。

  这时他们互问了名字,当时的惯例也只是姓而已,法官省掉了自己的头衔,只简单地告诉对方他姓“科明”,另一位自称是“奥康纳”。五分钟后,在萨林和基尔代尔之间,他们友好地玩了一会儿扑克。五张牌的摸法看来比较合适,又不用啰嗦,当然也不睹钱的。

  “问题是,”奥康纳在第三把后说,“我记不住谁押了多少,大人的好记性帮帮忙吧。”

  “我有办法。”科明法官说着从公文包里得意地翻出一大盒火柴。他早饭后要享用一根雪茄,晚饭后再来一根,而且从不用汽油打火机去点四便士一根的哈瓦那雪茄。

  “就是它了。”当法官分给每人二十根火柴时,奥康纳惊喜地说。

  他们玩了十几把,有那么点尽兴,输赢还平均。但两个人玩扑克还是麻烦,因为如果一方牌不好,想扣牌的话,另一方也就玩不成了。刚过了基尔代尔,奥康纳问神父,“神父,玩玩不介意吧?”

  “哦,恐怕不行。”红脸膛神父笑着说,“因为我不太会玩。”他又说,“不过我倒是和神学院的兄弟玩过一次‘惠斯特’。”

  “规则一样,神父!”法官说,“学过就不会忘,就是五张牌;如果你一直觉得牌不好可以摸新牌,五张为止。然后你算计一下你手里牌的好坏,如果好,你就押比我们的好;如果不好,你别下注,然后扣牌。”

  “我拿不准下注啊!”神父没有把握地说。

  “这只不过是火柴棍,神父!”奥康纳说。

  “不会有人耍花招吗?”神父问。

  奥康纳不满地瞪了一眼,科明法官不以为然地笑了。

  “不会耍花招。”他说,“你拿的牌是有严格分值的,瞧……”

  他在公文包里翻了一阵,然后抽出张白稿纸,从内口袋里掏出贴金自动铅笔,他开始在纸上写,神父凑过去细看。

  法官说:“最大的牌是至尊同花顺,意思是五张牌,同花顺次以A在前头,既然得按顺序那就是说,其它的必须是K、Q、J和10”

  “我猜是这样。”神父领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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