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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两人的名铁车票也是由时生打理。拓实虽然也看了路线图,但他唯一确定的只有自己现在身在名古屋,其它一概一头雾水,既不清楚要搭哪条路线,也不晓得要坐到哪里下车,只能默默地接下时生递过来的车票。

  “小子,你去过东条家吗?”

  “没有啊。”

  “可是却熟门熟路的?”

  “因为我以前来过名古屋几次呀。好了,快走吧。”

  名铁名古屋车站的月台相当复杂,由于电车经由此站分出去的路线非常多,而且都分为上行与下行两个方向,要是没有再三确认目的地便跳上车,很可能会被载到完全相反方向的遥远地方去;月台上的电车停车位置也依路线不同而有各自的上下车定点,有时候排队排了老半天,临到了车门口才发现不是自己要搭的班车。这么复杂的设计,显然需要一些经验才能来去自如,然而拓实只是跟在时生身后便顺利地搭上了车,看来时生说自己来过几次名古屋,所言不假。

  车内乘客并不多,他们挑了面对面的四人座坐下。拓实倚着窗边,托腮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刚才在新干线上看出去,还以为名古屋全是稻田和农地,看样子这一带其实满繁荣的嘛。”

  “因为浓尾平原非常辽阔呀。对了拓实先生,你知道这怎么念吗?”

  时生伸出食指指着车内广告上的一行地址,上头印着“知立”两个字。

  “那是甚么?chi-dachi?chi-ritsu?”【注:日语汉字常一字有多种读音,像“立”字便可读做“だち(dachi)”、“りつ(ritsu)”、“りゅう(ryu)”。】

  “哈哈哈!”时生笑得好开怀,“这念做 chi-ryu。很难吧?可是旧名更难念哦,听说写做池中鲤鱼的‘池鲤’,加上鲋鱼的‘鲋’,三个字连起来还得一样念做 chi-ryu 呢。可能这一带盛产鲤鱼和鲋鱼吧,可是实在太难记了,后来才借音改成‘知立’两字。”

  “是喔。既然要改名,怎么不改成大家都会读的汉字嘛。话说回来,你为甚么会知道这种无聊的冷知识?有人告诉你的吗?”

  时生略微沉吟,旋即带着笑容回道:“是我爸告诉我的。我以前常和他来这附近。”

  “又是你老爸,叫木拓是吧。你爸的老家在这里?”

  “唔,不是啦……”时生低下头,不知怎的欲言又止,顿了顿才抬起脸说:“我爸很喜欢这里,常带我来这儿玩。这里对他而言,应该是充满回忆的地点吧。”

  “是吗,那很好啊。”拓实根本不在意时生的父亲和这片土地有甚么渊源,然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欸,你老爸常跑这里,会不会是来见东条老太婆啊?他不是说你和我有血缘关系吗?”

  “我想他应该不是来见东条女士吧。”说完,时生便沉默了下来,而拓实也不打算追问这个话题,于是他又转头像方才一样望着窗外的景色。外头是成片连绵的工厂屋顶,他想起名古屋是知名的工业城市。

  “呃,我有个提议……”时生开口了:“说是提议,其实比较接近请求吧……”

  “你讲话像这样暧昧不清的时候,通常不会说出甚么好事。”

  “这个请求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无所谓啦。甚么事?说来听听。”

  “嗯……,是关于我的身分,能不能请你别告诉东条家的人?我怕事情会变得太复杂,而且我还想私下先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在说甚么啊?我要不是还有点想弄清楚我和你的关系,干嘛没事大老远跑来这里!”

  “我的部份……就当成顺便调查一下就好了啦,幸运的话自然会弄清楚,没弄清楚也无所谓,这一趟最要紧的是让你和亲生母亲见面,我的事之后再说吧。”

  “你这家伙真的很怪,你不是也一直说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吗?算了,我在他们面前不会提起你的事。不过这么一来,我要怎么向他们介绍你啊?”

  “就说我是你的朋友呀,……不行吗?”

  “我是无所谓。好,就说是朋友吧。”

  拓实放下托着腮的手,搔了搔后脑杓。这“朋友”二字的重量,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起自己身边已经许久没有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因为他这一路走来,即使有过比较亲近的同伴,他也从不允许自己放真感情进去。

  到了神宫前车站,两人一下车,时生便拿着东条家寄来的信去问附近的派出所,拓实只好跟了上去,没想到警察竟然晓得东条家。

  “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就会看到热田神宫,过了神宫之后……”有着一副亲切面容的中年警察先生特地走出派出所为时生指点方向。

  两人照着警察先生所说的路线走去,来到一处古老木造房屋聚集的住宅区。路上行人并不算少,四下却笼罩着寂静安稳的氛围。一间看来年代悠久的和菓子铺就面对着这样的街景静悄悄地矗立,门口挂着的藏青色布帘清晰印着商号“春庵”。

  “好像是那间哦。”时生说。

  “是啊。好像是。”拓实说着,退了几步。

  “怎么了?赶快进去呀。”

  “等一下,先让我抽根烟行吧。”

  拓实拿出 echo 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以百圆打火机点上火,朝着白云飘浮的天空呼了口烟。一位像是家庭主妇的太太经过时,一脸狐疑地侧目望着两人。

  拓实看了一眼打小钢珠赢来的廉价手表,时间将近下午一点。“那女的又不一定在家吧。”

  “信上不是写说她卧病在床吗?应该在家吧。”

  “可是又不确定现在是甚么状况,要是我突然上门,对方也会不知所措啊。”

  “你怎么现在才讲这种话?说不要先打电话知会的也是你,亏人家都把电话号码写在信里了耶。”

  “我不喜欢像是有人埋伏着等你上门的感觉嘛。”

  “所以我们才没有事先电话联络就跑来了,不是吗?好了啦,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歪理,赶快走了,烟也抽完了吧。”时生一把拿走拓实嘴上变短的烟扔到路边,一脚踏熄烟蒂。

  “随手乱扔烟蒂不好哦。”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要在这种地方突然说想抽烟。走了走了!”时生说着推了推拓实的背,拓实不甘愿地踏出沉重步伐。

  钻过布帘一看,店内比想象中要昏暗,木架上整齐地排着和菓子商品,陈列架前方有两位女店员,身穿白色外挂,头上绑着三角头巾;店深处还有一名一身和服的女子,似乎正在处理店务。

  其中一名店员正在招呼一位雍容的女客,另一名店员则是望向上门的拓实二人,轻轻点头道了声“欢迎光临”。或许她也察觉他们不像是来买和菓子的,却依旧有礼地打招呼,然而没多久,她也难掩疑惑神色,因为拓实一直杵在原地一声不吭。

  时生戳了戳拓实的侧腹。拓实试图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报上姓名才好。

  时生受不了了,开口问店员:“请问东条女士在吗?”

  店深处那名和服女子闻言望向两人。她年约三十,身材纤瘦,盘着头发,戴了金边眼镜,五官并不深邃,但若好好化上合适的妆,应该算得上是个美女。

  “请问您要找哪位东条……”女子只说到这,便紧紧盯着拓实,接着她倒抽了一大口气,“您是……拓实先生?”

  拓实先是和时生对看一眼,然后转头望向女子,伸长下巴点了个头应道:“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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