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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的确有人死了,杰弗里。我至今还在为他们悲伤。你悲伤吗?”

  “不,可我本来就不希望他们去死。”他用拳头捣了一下基思的胳膊。“嗳,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现在没人再关心这个了。”

  “我想也是。”

  他俩各人又喝了一罐啤酒,在摇椅上摇着身子。基思心想,二十年之后他们还会坐在一起,膝上盖着毯子,一边喝苹果汁,一边谈论健康和童年。生命起点与终点中间的那些年月,那些充满性爱、激情、女人、政治以及斗争的年月,将会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将会被遗忘,但他希望不要这样。

  基思说:“从我们斯潘塞城出来的人有多少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你、安妮,还有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点的怪小伙子……他叫杰克,对吗?”

  “对。他去了加利福尼亚州。后来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另外还有那个叫芭芭拉·埃文斯的姑娘,真是个大美人。她去了纽约,嫁给了一个阔佬。我在第二十次同学聚会上见过她。”

  “斯潘塞中学同学聚会,还是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同学聚会?”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从不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你呢?”

  “不去。”

  “我们今年夏天刚错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我说,明年你要去参加的话,我也去。”

  “你可以去。”

  杰弗里继续说道:“我们中学里还有一个人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杰德·鲍威尔,比我们小两岁。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城里那家廉价杂货店就是他父母开的。他现在情况怎样?”

  “他在越南战场上头部受了伤。他回到这儿,过了几年受罪的日子,后来死了。我父母与他父母是近邻。我和盖尔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散发反战宣传品。干了件蠢事。”

  “也许吧。”

  “你是喝得飘飘然了,还是醉了?”

  “都有点。”

  “我也是。”杰弗里说道。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到了家庭,又谈了一点斯潘塞城和博灵格林的往事。他俩叙述各自的见闻,回忆老朋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间。

  此刻天渐渐黑了,雨还在下个不停。基思说:“我认识的每个人差不多都在这个门廊上坐过。”

  “你知道,基思,我们还没老,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被鬼魂包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们不该回到这儿来,杰弗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这儿生活比安提阿便宜。我们经济上不宽裕。我们在培养小激进派分子的狂热中竟然忘了钱的问题。”他笑了。“我原该买些国防部的股票。”

  “眼下这投资可不理想。你有工作吗?”

  “辅导中学生。盖尔也是。她还在市议会担任议员,每年有一点补贴。”

  “不哄我?谁会昏了头投准赤色分子的票?”

  “她的竞选对手在男厕所里搞鸡奸被人抓住了。”

  基思微微一笑。“斯潘塞城的人真会选。”

  “是啊。到十一月份她就要卸任了,巴克斯特在她背后捣了鬼。”

  “我并不觉得奇怪。”

  “嗨,当心这家伙,基思。他很危险。”

  “我遵纪守法。”

  “那没有用,我的朋友。这个家伙很恶劣。”

  “那就行动起来对付他。”

  “我们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你不是曾经想办法推翻美国政府吗?”

  “那要容易些。”他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一只只飞蛾扑向房子的纱窗,他们坐的摇椅嘎吱作响。基思打开了最后两罐啤酒,递给杰弗里一罐。“我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要辞去舒服的教师工作。”

  “这个……事情变得怪了。”

  “什么变得怪了?”

  “一切事情。盖尔教社会学,我教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其他欧洲自种男人的理论。这些人早已作古了。你知道,我坐在我的象牙塔中,看不到现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共产主义的崩溃可以说让我感到意外。”

  “我有同感。不过,我干的工作让我不需惊奇。”

  “是吗?你是间谍之类?”

  “接着说你的吧。你们的英雄是些泥足巨人。那么后来呢?”

  他笑了。“是呀,因此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重写我的讲义,或是重新考虑我的生活方式。”

  “我听着呢。”

  “总之,我的课来听的人不多。尽管我一度处于社会思潮的前锋,我却发现自己在殿后了。天哪,我甚至不能再和女人上床了。我的意思是,对那些女大学生来说我可能太老了,然而……这不仅仅是由于身体上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思想上的原因。你知道吗?另外,现在校方制定了一些校规,关于性行为的校规,有整整好几页……上帝呀,校规上规定每一步你都得先问一下对方——我可以解开你的衬衫吗?我可以解开你的乳罩吗?我可以摸你的乳房吗?”他噗嗤一笑。“不开玩笑。你能想象我们做大学生时是怎样的吗?老天,我们兴致一来就上床了。哦,你没有。但是……总之,盖尔也有一点落伍了。本来可能选她课的学生都选了女权主义研究、美国黑人历史、美洲印第安人哲学、新时代资本主义等这类课程。没有人再选正统的社会学课程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上帝啊,这个国家变了,还是怎么了?”

  “安提阿学院也许并不代表整个国家,杰弗里。”

  “我也这样想。不过,天啊,对一个老革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不上社会发展更悲哀的了。革命总是吃掉自己人。我在三十年前就明白这点了。我只是没预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赶出政治舞台。”

  “他们把你解雇了?”

  “不,他们不那样干。我和盖尔有一天早上醒来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是出于原则才辞职的。真蠢。”

  “不,真聪明。很好。我就不能说自己的做法聪明,我真希望当初采取你们的做法。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解雇了。”

  “为什么?裁减人员?”

  “不错。胜利的代价竟是失业。这真是一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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