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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狄公沉默不语。突然他指着书案上放着的两枚竹牌问道:“这两枚竹牌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噢,忘了告诉老爷了,这是南门的校尉刚刚送来的。”

  狄公急忙拿起竹牌检看,见那两枚竹牌上都潦草的画着“贰佰零柒”这个数字。一枚字迹歪扭、笨拙,另一枚则娴熟、漂亮。狄公用手指沾濡了水,轻轻将那第二枚上的数字拭去,小心纳入袖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枚我留下了,那一枚你拿去还给南门的校尉。洪亮,我还没有与你讲紫兰小姐的情况哩。”

  “紫兰小姐?对!她怎样?她真是一个美貌优雅的女子?”

  狄公答道:“她一不美貌,二不优雅,初望之令人三分生畏。但人虽粗鲁却晓明大义,嫉恶如仇,不欺懦弱,专好打抱不平,端的是个女中豪杰。”

  狄公将他与紫兰小姐见面的情况简扼地告诉了一遍洪亮,末了说:“如今我们终于知道了有一个心狠胆大、手段残忍的恶魔正在濮阳城放肆地害人虐物。他先雇用了董梅以后又改雇夏光为他诱拐女子,供他淫乐。这三起杀人案可能便是这个恶魔一手酿成。”

  洪亮道:“如此说来,柯元良便不是嫌疑了,我们姑且认为他出于妒忌杀死了琥珀和董梅。但他决不会出钱雇人去寻觅别的女子,更不会贸然杀死夏光。”

  “洪亮,这话可未必能一语说死。从外表看来甚至在柯府的上下奴仆使女眼中,柯元良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长者君子,他对妻妾不仅温情脉脉百般恩爱,便是对下人也是十分的体恤。但这类人善于将他们邪恶卑鄙的品性隐藏得很深,人但见其面目不识其肝肺。但凡是这一类大奸大恶的恶魔,犯的科、作的案便是疑难十分,最不易勘破。当然最熟知柯元良为人的莫过于他的妻和妾,因之我十分疑心金莲那病的起因,她会不会因为是熬不过柯元良的折磨而企图逃走呢?然而她没有成功。绝望的心情终于摧毁了她正常的思维和记忆。我见琥珀身上亦有鞭痕,这或许正说明同样的问题。洪亮,我还专门拜访了孔庙对面开骨董铺的杨掌柜杨康年,他对柯元良性格的描述很发人深省。”

  狄公将柯元良如何摔破波斯玻璃碗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继续说“仅仅因为碗底有一小疵点,柯元良他竟暴怒地摔破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可以想象他一旦知道琥珀夫人的不贞会是如何的犯怒了!——一个女子最大的疵暇莫过于对丈夫的不忠。但这里我迷惑不解的是他为何不亲自手刃那淫妇,却偷偷雇用夏光这样的一个无赖去下手。这一点与柯元良的性格心理未免抵牾不合。至于他杀死夏光当然是为了灭口——你看他今天一早不正是去了翡翠墅?”

  洪亮点头频频,沉思了半晌,又问:“但柯元良雇用董梅、夏光为他猎取骨董是实——御珠买卖双方不正是柯元良与董梅?”

  狄公皱眉道:“今天杨掌柜告诉我说,卞嘉和郭明也都搜集骨董,尤其是珠子!这又使我不敢轻易断定柯元良是真凶——这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内情。”

  前衙正厅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两排衙卒应声吆喝鱼贯而出。

  狄公换过一领墨绿色锦缎官袍,玉带,皂靴,乌纱帽,上下齐整。他照了照铜镜,站起身来一手牵着洪参军衣袖说道:“我将草草结束堂上公事,退堂后你立刻去找沈八打问清楚龙船赛上卞嘉九号船的赌注,顺便也告诉他我已在紫兰小姐面前替他吹嘘了。然后你再赶去八仙旅店找到掌柜或账房,问他们郭明是否常来他们那里住,一次住多久,中间隔多少日子,有没有人来拜访他,也问清楚他是否与青楼行院里的妓女有来往,是否有人与他争吵过或抱怨他。这个蹊跷的药材商从京师突然赶来这里,不由人不生疑心。如今我想要知道有关于他的尽可能详备的情况。”

  洪参军心中狐疑,不好再问,他们已步行到前厅门首。

  洪亮伸手掀开珠帘绣幕,狄公昂首步入公堂升上高座。衙官、书记喝唱参拜,两列衙卒发一声喊,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狄公俯视堂下,远远见廊庑外黑压压一片看审的人,柯元良和卞嘉挨肩并排也在其中,后面刚好站着郭明和杨康年。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升堂问事。廊庑外郭明排开众人抢先步上公堂跪下。狄公道:“郭先生不妨站起说话。”

  郭明从容站起,拱手禀道:“小民遵依老爷吩咐,已租赁了西城八仙旅店。老爷但要传见问话,小民随唤便来。”

  狄公点头。示意退下。传命堂下有状递状,有冤喊冤,只不提董梅、琥珀、夏光被杀之事。

  人群中应声闪出两个员外,双双跪在堂下为一亩田产打官司。狄公耐心听完双方的讼诉,判落一番,两人称服退下。

  忽然一个当铺掌柜跪上告讦两个篾片意图讹诈他,接着又有三起芝麻绿豆官司告到堂下。狄公耳中听讼,口中发落,手中批复,—一秉公处断,无不洞然。

  外厅廊庑下看审之人见如此情状不由失望扫兴,纷纷退出衙门。

  狄公抬头望去,柯、卞、郭、杨诸人都早已不见,便回头对洪亮说:“你此刻便自顾去办事,不必等候退堂了。”洪亮领命即转去后厅。

  狄公问理完最后一桩官司,只觉唇焦舌敝,全身汗涔涔。他正待宣布退堂。衙门口突然一阵喧哗骚动,三个大汉步履踉跄抢上公堂,双膝跪定在水青石板上浑身哆嗦不已。狄公见那三人衣服撕破,满脸青肿,一个抱着头的双手是血,口中呻吟。

  紫兰小姐满脸怒容阔步昂首后面跟定,一个年轻的女郎紧随着她的身后,脸上一块青紫,泪痕未干。

  衙官大怒,急忙上前阻拦。紫兰小姐伸手将他轻轻一推,衙官趔趄几步,险些儿仰八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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