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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从宝塔的窗洞望下去,只见连绵不断的黄云低沉沉罩盖了偌大一个长安城。远处与塔一般高的戍楼上缓缓飘动着一面军旗。

  他们四面寻找,果然就在关帝庙后不远露出一撮绿荫。

  他们兴匆匆下了宝塔,便从关帝庙后街穿入一条破烂腌脏的石板道路。两边的房屋东倒西歪,好些已经塌圯,只剩断垣残壁,不住人家了。

  越向那绿荫走近,房宅却又渐渐高大深邃。只是破败不堪,墙角门壁都长满了野草艾藤。

  突然马荣道:“大哥,你看那不是卢大夫那畜生吗?”

  卢大夫也瞧见了乔泰、马荣,忙上前施礼,惊异地问道:“两位都尉爷怎的巡查到了这里?这一带并没有岗戍。”

  乔泰道:“卢大夫又为何走来这里?莫非这里亦有富贵人家染了时疫。”

  “我刚从前面那幢古老的大宅出来,那里死了两位年轻女子——正是染了时疫而死亡的。”卢大夫慢慢答道。

  马荣心中一急,脱口便问,“那是姓袁的两个女子吗?”

  “姓袁?长官知道她们姓袁?”卢大夫惊问。

  “你快快带我们去那大宅看看!”马荣道。

  卢大夫引着他俩又回进那幢大宅,转过庭院,穿出月洞门,便看见一个大厅。马荣见大厅的地上正卧着两个年轻女子的尸身。马荣认出不是蓝白、绯红姊妹,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说道:“卢大夫,你快唤人来将这两具女尸收厝了送去火化厂。一路监视着那些收尸队不许他们为非作歹。”

  卢大夫领命,带领四个收尸队将那两具尸体收了,装上尸车,辚辚而去。

  乔泰、马荣刚欲走出那古老大宅,乔泰猛见隔了一堵高墙邻院里正有一株绿叶茂密的枣树,一只栗色的猴子攀援在一枝树还上正剥着枣子吃。

  乔泰大声叫道;“正是这里了,马荣弟,你看那猴子!”

  马荣抬头见那猴子正闪烁着一对灵敏的眼睛看着他们,长长的尾巴在一条树枝上绕了三四匝。

  马荣见那高墙一角塌了一截,忙示意乔泰。他们敏捷地爬过那墙阙,跳进了邻院。

  “你听!”马荣道。“后院有人在吹笛。”

  乔泰侧耳细听,果然隐隐有音乐之声。

  他们穿过大厅堂,便见一个花木杂生的小花园。假山嵬嵬,翠竹萧萧,很是清雅。

  马荣刚要从圆洞门拐进,不由趔趄倒退了两步。

  宽敞整齐的后院青石墁地,树荫斑驳。树上那只猴子惊惶地吱吱尖叫。树荫里袁玉堂正坐在圆凳上吹笛,绯红则合着她父亲笛声的节拍翩翩起舞。身姿轻盈,舞态婆娑。

  绯红穿着香花红轻绡长裙,腰间一根碧绿飘带委蛇绕曳。

  这景象在马荣眼里正仿佛仙家宫苑、瑶台舞榭一般。他不由轻轻款移步子,踅进后院,抢上前来向袁玉堂躬身深深一揖,乔泰随后跟进。

  “袁先生见礼了!”

  袁玉堂放下笛,见是马荣,忙堆起笑脸道:“袁某何幸得再见长官,望恕失迎之罪。”

  马荣瞥了绯红一眼,见她舞罢细喘频频,两颊桃花样红。那容貌艳丽几乎同蓝白一般,只是眉间眼梢不见蓝白那一层英飒之气。

  “袁先生,你女儿蓝白可在家?”马荣礼貌地问道。

  袁玉堂若有所思地瞥了马荣一眼,答言。“不在。她出去约奠有半个时辰了。长官莫非要找她?”

  “不!不!”马荣红了脸,忙摇手道:“不,只是随便问问,我原不知蓝白便是先生亲闺女,先生昨天还瞒我哩。”

  袁玉堂点头微笑,吩咐绯红去沏茶。

  乔泰见马荣神态恍惚,手足无措,忙上前向袁玉堂施礼,开言道:“请袁先生去一次京兆行署,狄老爷吩咐要亲自见你和你的女儿绯红。”

  绯红捧着茶盘出来,在茶几上又放下两只杯盅。

  袁玉堂看了绯红一眼,说道;“绯红,京兆衙门狄老爷单请我与你去见他。”

  绯红暗吃一惊,惶恐地用衣袖捂住了嘴。

  马荣忙道:“绯红小姐,休要惊惶。狄老爷一片好意,只是打问你们几句话儿,其实并无什么大事。”

  袁玉堂点头答应,将笛子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说道;“烦两位长官引路则个。”

  第十六章

  狄公正在披阅陶甘呈上的几份案卷,抬头见乔泰、马荣进来内衙,忙搁下朱笔,问道:“那姓袁的卖艺人可找到了?告诉你们一声,何朋已经拘获,听候鞫审。”

  “启禀老爷,”马荣道,“袁玉堂与他女儿绯红已带来衙署,此刻正在外厅等候。

  蓝白小姐不在家中,老爷既然不想找她,我们也便没去找寻。”

  “请他们进来内衙见我。”狄公令马荣。

  乔泰忙去捡来两张椅子放在狄公书案边.

  袁玉堂、绯红一进内衙忙双膝下跪。

  狄公吩咐起来。袁玉堂表情淡漠,双手下垂,小心恭候狄公问话。绯红低下了头,用葱管般的小指卷绕着碧绿飘带的两端。

  狄公注意到绯红的右耳贴着一方小小的膏药.狄公望着绯红问道:“你就是绯红小姐吗?”

  绯红忙点了点头。

  “你有个孪生姐姐名叫蓝白吗?”

  绯红又点了点头。

  “袁先生,这绯红、蓝白用来取名字是什么意思?”狄公转脸问袁玉堂。

  袁玉堂答道:“回老爷,这两名字并无什么高深的含义,只是两种玉石的颜色罢了。

  她们姐妹俩一胞生下时,一个面色胭脂红,一个面色又青紫、又苍白。老爷倘嫌不雅,我再改取另外两个名字也不为迟。”

  狄公点头道:“原来如此。何必更换?这两个名字饶有意趣,且也不俗。”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那枚嵌红玉石的耳环,问绯红:“这枚耳环你是几时丢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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