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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想到这里时,有一丝火花在普克脑子里一闪。可是普克在与米朵通着话,一时之间没有办法仔细去想,那丝火花里包含着什么内容。

  普克认真地说:“米朵,我发现到现在为止,所有人中,还是你最了解我。”

  米朵笑了笑,说:“也许因为我比较用心吧。”

  普克沉默了一下,说:“这些天你还好吧?是不是很忙?”

  米朵说:“不知怎么,这段时间病号特别多,真是忙得够呛。还好前两天晚上你没打电话来,我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星期六值班,那么巧,又是连着几个急诊手术。今天睡了一上午,晚上自己去看了个电影。这个电话之前,你是不是已经打来过?”

  普克笑着说:“就请到你是去看电影了。我打了不下一百次电话。”

  米朵大笑,说:“越来越夸张了。”

  普克不知为什么,与别人在一起时,除非有必要,否则他都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太喜欢与人开玩笑。可是与米朵交谈时,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说话随便起来。而米朵对普克好像也是如此,两人间的交往都是用着自然诚恳的态度。

  普克忽然想起来,刚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火花是什么。

  从下午在麦当劳里吃饭,想到项青与米朵最大的不同之处时,普克就开始想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米朵。刚才米朵毫不遮掩地揭开普克小小的善意的谎言时,普克隐约感觉到了那个词的存在。而现在,普克明白了,那个词就是:自然。

  米朵对普克的所有态度,都是那么自然。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是赞同还是反对,米朵都用自然的态度,直接让普克了解。米朵内心所想的,就不加修饰地让普克看清。在普克面前,米朵是清澈的。

  而项青,项青呢?

  项青温柔,美丽,大方,优雅。曾克从见到项青的第一面起,就得到项青无微不至的关注和照料。项青自始至终恰到好处地把握着她的分寸,那么柔和,几乎有点温顺。而项青真的是温顺么?普克想,项青的确没有反对过自己的意见,即使普克的意见与她的有差别,项青也木会直接反对,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普克,她内心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这种方式是如此婉转,没有言语上的冲突,却在无声无息中扭转了普克的方向。就像一股看起来柔弱的水流,其中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普克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话:天下之至柔莫苦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

  普克又想到,早上在项青房间时,自己对项青说的话。普克说:项青让他相信了女人是水做的。在说那句话时,虽然普克还没有完全明晰自己的感觉,但潜意识中的意念却早已存在了。

  普克想得出了神,拿着电话半天没有出声,心里却有种渐渐豁然开朗的感觉。

  米朵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喂”了两声后,知道不是电话断线,便明白普克的老习惯又来了。米朵不止一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普克在与她通话时,如果脑子里突然想起某件事,常常会不知不觉地走神。米朵已经习惯了,所以既没有催普克,也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安静地等着普克自己“醒”过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普克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与米朵对话,忙说:“哎呀,对不起,我想到一个问题,一下子走神了。”

  米朵笑起来,说:“你呀,还是这样。看来现在这个案子也挺棘手的,是吗?”

  普克说:“是呀,不过,和你一打电话,我忽然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但说不定会对案情有很大帮助。如果真是这样,那都是你的功劳。”

  米朵说:“好吧,等你回来时再好好谢我。天不早了,又是长途电话,咱们别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对了,最近晚上睡眠怎么样,还好吗?”

  普克说:“虽然睡得不长,但还算好,你放心吧。我挂电话了,你也早点睡。”

  这一夜,普克的睡梦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试图控制他,扭转他,摆布他。普克在梦里竭力挣扎,然而那种力量没有一种确定的形态,而是透明的,变化万千的,无边无际的,铺天盖地,无孔不久,像空气一样淹没了普克。普克在那种力量中,感到越来越重的窒息,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只陷入蛛网中的昆虫,被越裹越紧,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窒息……

  普克想伸手去推,去挡,去搏斗,然而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觉得自己的整个意识都快在这种折磨中爆炸了。他拼命积蓄力量,吸气,吸气,再吸气……终于,普克大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从梦魔里醒来。

  在初醒的瞬间,普克忽然想起了两幅画。

  那是普克第一次随项青到她家,在大厅墙壁上看到的两幅油画,一幅是西班牙画家达利的《记忆的持续》,另一幅是法国画家卢梭的《被豹子袭击的黑人》。

  这两幅画以前普克在美国留学时都曾看过。卢梭的那幅《被豹子袭击的黑人》,整个画面色彩鲜亮,主画面是一片美丽生动、充满生命力的热带丛林。一轮血红的夕阳悬在丛林斜上方。而丛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下,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人,正被一只凶猛的豹子袭击。那种美丽和诡秘中隐藏的危机,带给人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另一幅画《记忆的持续》,普克从第一次看到时,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整个画面像是在梦境里,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汪洋,汪洋的右边,耸立着刀削般的绝壁。左边的海面上,奇异地浮突出一块蓝色的水面;而这矩形板块状的水面,似凝固非凝固,似流动又非流动,隐隐地透露出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气息。画面的近处,一张像是桌子的台面,从左下角伸出一半,桌面上突兀地长出一根弯曲枯死的枝干。画面的中间,一个变形的肢体,所有的线条都是圆滑柔顺的,像是被水流冲刷了一世。肢体的左边部分,一排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只微微闭着的眼睛。在桌沿上,枯死的枝干上,变形的肢体上,分别有一只扭曲变形的时钟,钟面上清清楚楚地标志着一个时间。另有一只反扣的表盘在桌面上,上面爬满黑色的蚂蚁。所有不同事物的接轨处,都表现出混乱的逻辑。光与影的错乱,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画面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窥视。而那些扭曲的时钟,那些黑色的蚂蚁,都像是在唤醒人心深处某种潜藏的恐惧和深深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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