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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A市殡仪馆的告别厅里,哀乐低回。周怡与项青项兰母女三人,全部是一身黑色西装,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在黑色的衬托下,三张面孔都显得格外苍白。周怡的脸上流露着有节制的悲伤,站在周怡左边的项青,脸上已经看不到泪水的痕迹,但红肿的眼睛和黯然的眼神,令每一位参加追悼会的来宾都看出了她的痛苦,而项兰的脸上,更多着几分茫然与疲倦。

  项青主持了父亲项伯远的遗体告别仪式。在短短几分钟的悼词里,项青那些朴实无华的话语,让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悲痛与哀伤,感受到一个女儿对亲爱的父亲最诚挚最深切的感情。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很多,除了一些亲属外,少数是项伯远生前好友或同事,大多数则与死者妻子周怡周副市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人甚至并不真正认识项伯远。但听到项青的悼词时,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追悼会结束后,人们陆陆续续散去。周怡与项青项兰站在门口向人们致谢,周怡一个接一个地与人握手道别。项伯远的好友马维民走过来时,先是和周怡握了握手,说了声“节哀”,然后又特意上前与站在一边的项青重重握了握手。

  “小青,”多少年来,马维民都是随着项伯远的叫法这样称呼项青的,他想说点什么安慰项青的话,顿了一下,只说了句,“事已至此,不要太难过了。”

  项青抬眼看着马维民,说:“马叔叔,谢谢您。”

  马维民摇摇头,说:“真是没想到,老项走那天是星期六吧?头一天我们还在电话里约好,说第二天好好杀上几盘棋呢,我听他的声音情绪都不错。唉,心脏病,真是难以预测……”

  项青咬了一下嘴唇,看着马维民的眼睛,小声说:“马叔叔,等一会儿我有点事想找您谈谈,您有空儿吗?”

  马维民略一怔,马上说:“好,好,有空儿。正好,我那儿还有你爸爸一些东西,我整理了下,你拿回去做个纪念吧。”

  项青勉强微笑一下,说:“那我待会儿结束了就去您家找您。”

  马维民点点头,又和周恰项兰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两个小时后,项青来到马维民家,马维民把项青带到自己的书房。

  “已经火化了?”马维民语气有些沉重。

  “嗯。”项青脸色苍白,目光失神地看着地面。马维民也一语不发,他很了解项伯远与项青之间那种亲密的父女之之情。

  沉默了一会儿,项青像是从梦里醒来似的说:“马叔叔,我知道您是爸爸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有勇气对您谈这件事。也许您会觉得很荒谬,不过,无论如何,请您相信,我所讲述的全都是事实。好吗?”

  马维民问:“小青,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项青目光坚定地看着马维民,点点头说:“我之所以只跟您谈这件事,一来因为您是爸爸的好朋友,二来也因为您长期在公安部门工作,对这一类事富有经验,我很想请您帮我解开心里这个谜团。”

  马维民多年的职业习惯令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好,你慢慢说。”

  项青问:“马叔叔,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您和我爸爸交往很多年,我猜想他多少会跟您谈一些我们家的事吧?

  马维民缓缓地说:“要是我没理解错,你是指你父母之间的关系吧?实事求是地讲,我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怎么和睦。老项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很少直接和我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

  项青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您对此有所了解,我就更不用隐瞒了。马叔叔,我觉得我爸爸的死……‘顶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两秒钟,似乎在斟酌合适的字眼,”……里面有问题。“

  马维民坐直了身体,仔细地看着项青。面前这个故友的女儿,从容貌上继承了父亲的特点,一张典型的鹅蛋脸,面部线条柔和,眉清目秀,看起来恬淡中有几分柔弱,是那种很容易引起异性怜惜之情的女性。

  马维民知道,项伯远从来都最喜欢这个女儿,虽然他也不是经常提起,但偶一谈及女儿项青,神色间总是掩饰不住那种出自内心的怜爱。而且,也惟有谈到项青,才能让项伯远流露出对家庭的眷恋之情。

  有时候,马维民去项伯远家做客,周怡和项兰都很少在家,却总是能够看到项青留在家里。每次项青都会礼貌地为马维民沏茶倒水,然后便任两位长辈谈天或下棋,她则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

  马维民参加项伯远的追悼会时,感觉项青与现在许多同龄的姑娘不太一样,她身上似乎继承了更多传统女性的美德,是一个懂事、温柔、体贴父亲的好女儿,因为深爱父亲,父亲的突然病逝令她极度悲伤。而此刻,马维民认真地看着项青的眼睛,他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隐隐地流露出一种焦虑,这种焦虑甚至掩盖住了原有的悲哀。

  项青一直迎视着马维民的目光,说:“您知道,我爸爸大约十年前诊断出有;心脏病,但病情并不算严重。他的性格又是那样,什么都看得比较淡,对自己的病也木是太放在心上。这样的心态,对有心脏病的人来说,倒不是件坏事。所以,这么多年,他除了偶尔有点不舒服,没有什么大的不好。感觉不舒服时,他也不喜欢去医院,只是按以前的医嘱每天吃两粒地高辛,一般过两天也就没事儿了。”

  马维民接了一句:“他有时候会喝点酒吧?”

  项青说:“对,他一直都喜欢喝点酒,但木是天天喝,量也不会大。如果碰到心脏感觉不舒服时,他是绝对木会喝的。”

  马维民点点头,说:“嗯,你继续说。”不知不觉中,马维民进入了一种工作状态。

  项青说:“他是三月四日走的。三月三日晚上,项兰没回家吃晚饭,我爸、我妈和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吃的晚饭。吃饭时,爸爸说感觉心脏有一点不舒服,饭也没吃完,就回房间休息去了。我和我妈接着吃饭,吃过饭收拾过后,我到父母房间去看爸爸,问他要不要紧,他在床上靠着看书,说没什么,要是待会儿还是不舒服的话,他自己会吃药,我便回自己房间了。”

  “当时你妈妈在哪儿?”

  “我去看爸爸时,我妈在楼下看电视。后来我回房间后就不知道了。我在房间里听音乐,大概十一点钟时,阿兰一下子闯进来,说是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了,喝得半醉半醒的,唉,她常常这样,爸爸和我都替她担心,我妈总是忙着工作上的事,从来也没时间过问……阿兰在我这儿说了一会儿话,就迷迷糊糊地躺在我床上睡着了,我叫了几句,叫不醒,只好随她。后来我也在自己床上,跟阿兰一起挤着睡了。”

  “这期间,你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吗?”马维民沉思着问。

  项青摇摇头:“我就是后悔,要是阿兰回来的时候,我能去看看爸爸情况是否好一点的话,可能就不会……”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

  马维民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爸爸发病的?”

  项青注视着马维民的眼睛说:“马叔叔,我觉得里面的问题就在这里。第二天早上六点来钟,天还没亮,我妈突然来敲我房间的门,说爸爸可能是心脏病发了,要赶快送医院。我冲到他们房间,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去摸他的脉搏时,发现他的脉搏完全没有,而身体已经冰冷了。”

  项青便咽了一下,又接着说:“她们两个忙着打电话给医院,我当时头脑很乱,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时又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我摸到爸爸身体时,就隐约觉得没希望了,后来送到急救室时,我爸他其实已经去世了,医生们不过是进行例行抢救罢了。我一直在想,早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好像是想找一样什么东西似的。”

  马维民忽然说:“你爸爸那天晚上有没有吃地高辛呢?”

  项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马叔叔,我找您找对了。对,我当时下意识就是在找药。情况太紧急,那种意识一下子不能明确,可后来在医院我就想起来了,我是在找药。我想,如果爸爸吃了药,为什么会死?他的病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马维民问:“后来你有没有找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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