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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47

  盖伊在开往休士顿的飞机上,坐在通道的活动椅上。不知怎么地,他感到既悲惨又紧张,跟堵住通道、破坏飞机内部对称感的小笨座椅一样不得其所和突兀。突兀,多此一举,然而他确信他所做之事有其必要性。他克服万难走到眼前这个地步,情绪陷入顽强的坚决心意中。

  哲拉德曾到警局去听取关于布鲁诺之死的侦查笔录。他说他从爱荷华州搭机回来,真是太不幸了,查尔士的下场,不过查尔士对任何事从来都漫不经心。这件事还发生在盖伊的船上,真是太不幸了。盖伊可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回答问题。布鲁诺的躯体消失无踪影的细节似乎无关紧要。哲拉德的在场使盖伊更加不安,他不要哲拉德一路跟踪他到得州去。为了加倍安全起见,他甚至没有取消下午稍早启程飞往加拿大的机位呢。然后他在机场等这班飞机等了差不多四个钟头。但他安全了。哲拉德说过他这天下午将搭火车回爱荷华州去。

  虽然如此,盖伊仍再看了一下他四周的乘客,比先前更加缓慢谨慎地看。似乎根本无人对他有丝毫兴趣。

  他弯身去看放在腿上的文件时,在他内袋里的那封厚厚的信啪啪作响。这些文件是巴伯交给他的阿尔伯塔工程的部分报告,盖伊看不下杂志,也不想望着窗外,但他知道他能不自觉地完全背下这份报告中该背的项目。他发现一页从一本英国建筑杂志撕下的纸,贴在印刷完成的油印纸张中间,巴伯用红笔圈出了一段文字:

  盖伊·丹尼尔·汉兹是美国南部前所未见最重要的建筑师。他二十七岁时首次独立设计完成的一栋朴素的两层大楼,以“匹茨堡商店”打响了名号,他以此大楼说明了他坚持不辍的优雅和功能性原则,而他的艺术也经由此大楼拓展到现今的规模。如果我们设法给汉兹独特的天分下定义,就必须仰赖“优雅”这个难以理解的梦幻字眼,它是在汉兹之前从未赋予现代建筑特征的字眼。汉兹在我们的时代使他自己的优雅概念成为典范。他在棕榈滩为广为人知的帕米拉集团所建造的主楼已被称为“美国的帕德嫩神庙”……

  页末注上星标的一段文字写着:

  笔者执笔为文之际,汉兹先生已获任加拿大阿尔伯塔水坝计划的咨询委员会委员。据他所言,他向来对桥梁有兴趣。他预估将花三年的时间快乐地担任此项工作。

  “快乐?”他自语着。

  他们怎么碰巧用上这么一个字眼呢?

  盖伊搭乘的计程车横过体士顿的大街时,钟敲了九下。盖伊在机场的一本电话簿上找到了欧文·马克曼的名字,寄放好行李后,便钻进了一辆计程车。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他心想。不可能就在晚上九点到他家,刚好发现他一个人在家,而且愿意端坐在椅子上听陌生人讲话。他不会在家的,或者他不再住在那里,或是他甚至不再住在休士顿了。找他可能要花几天的时间了。

  “在这家旅馆停车。”盖伊说。

  盖伊下了车,在旅馆中订了一间房。这细琐而有先见之明的举动使他感到好过些了。

  欧文·马克曼已不住在克雷本街的这个小公寓大楼中了。楼下走廊上的人,包括管理员在内,都疑神疑鬼地看着他,而且肯提供的消息也是少得可怜。没有人知道欧文·马克曼人在何处。

  “你不是警察吧,对吗?”最后管理员问。

  不顾自己的心情,他笑着说:“不是。”

  盖伊在走出公寓大楼的途中,有一个人在楼梯上拦住他,一样是神情谨慎,那人勉为其难地告诉他,他大概可以到市中心的某家咖啡馆里找到马克曼。

  最后盖伊在一家药房里找到他,他正和两位他也不加以介绍的女士坐在柜台前。见到盖伊的欧文·马克曼只是滑下凳子,挺直身子站好,棕色的两眼是眯着的。他狭长的脸型看起来比盖伊记忆中的要更阴沉而且较不那么英俊。他审慎地把两只大手偷塞进短皮夹克的斜开口袋中。

  “你记得我吧。”盖伊说。

  “我想是吧!”

  “介不介意我跟你谈一谈?只要一会儿的工夫。”盖伊看看四周。他认为最好是邀他到他的旅馆房间去。“我在这儿的莱斯旅馆订了房间。”

  马克曼再次缓缓上下打量了盖伊一番,静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好吧!”

  从收银台上看过去,盖伊看到许多放酒瓶的架子,请马克曼喝杯酒大概是好客之道吧!

  “喜欢威士忌吗?”

  盖伊在买酒时,马克曼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可乐就可以了,不过加点儿东西在里面,味道会更好哟。”

  盖伊也买了几瓶可口可乐。

  他们默默地驱车回旅馆,默默地搭乘电梯、走进房间。盖伊心中纳闷他会怎么起头。有十几种起头的方式,盖伊却全都弃之不用。

  欧文在扶手椅中坐下,好整以暇地一面用蛮不在乎的怀疑眼神瞄着盖伊,一面品尝着大杯威士忌加可口可乐。

  盖伊结结巴巴地开口说:“你——”

  “什么?”欧文问他。

  “如果你知道是谁杀了蜜芮恩,你会怎么办?”

  马克曼一脚砰然落地,然后坐直身子,皱起的眉毛在眼睛上方连成又黑又密的一直线。

  “你杀的?”

  “不是,不过我认识杀死她的人。”

  “是谁?”

  他皱着眉坐在那里时有何感受呢?盖伊心里纳闷着。厌恶?怨恨?气愤?

  “我知道是谁,警察很快地也会知道是谁了。”盖伊迟疑了一下。“是一个叫查尔士·布鲁诺的纽约人。他昨天死了,溺死的。”

  欧文略微向后靠坐,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饮料。

  “你怎么知道的?他自招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好一阵子了,所以我才觉得是我的错。错在不愿背叛他。”

  他濡湿双唇,吐出每一个字都很困难,而他却又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地揭露自己呢?他所有的幻想,想像着脱口说出一切的喜悦和解脱又在哪里呢?

  “所以我才责怪自己。我——”

  欧文的耸肩动作阻止他说下去。他看着欧文喝光饮料,然后盖伊下意识地便去为他再调了一杯。

  “所以我才责怪我自己。”他再说一次。“我必须把情况告诉你,这是非常复杂的。你知道,我要去梅特嘉夫的路上,在火车上与查尔士·布鲁诺相识。火车事件是在六月的事,就在她被杀之前。当时我正要去办离婚手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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