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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八月份,他北上去见安。她现在在曼哈顿的一家织品公司设计部门工作。她计划在秋天时和她遇到的另一位女设计师合资开一间店。盖伊和安两人都没有提起蜜芮恩,直到盖伊来访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他们才重拾此话题。他们站在安屋后的小溪旁,正共度着在安开车送他去机场前的最后几分钟时间。

  “你认为是马克曼干的吗,盖伊?”安突然开口问他,盖伊点头时她又说:“真可怕——但我几乎敢肯定是他。”

  然后有一天晚上,当他从布瑞哈特家返回他那附有家具的房间时,一封布鲁诺的来信正和一封安的来信一块儿等着他。信寄自洛杉矶,又由他母亲从梅特喜夫转寄过来。信中表示恭喜他得到棕榈滩的工作,祝他成功,也恳求他给予只字片语的回音。信尾附注说:

  希望此封信不会惹恼你。曾写了多封未寄出的信,也曾打电话向你母亲要你的地址,但她不肯给。盖伊,老实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否则我也不会写信给你。你不认为我才是第一个该小心的人吗?快回信。我过不久可能要去海地。

  仍是你的朋友兼仰慕者 C.A.B.

  一股疼痛感缓缓地从他身上灌注到脚底。他无法忍受在房间内独处,于是便出门去,上了一间酒吧,不知不觉已是两杯黑麦酒下了肚,然后又喝了第三杯。在酒吧后方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正凝视着他已晒黑的脸,而且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神狡滑不实。布鲁诺杀人了。这想法似雷声轰然地重压而下,再也不容置疑,像是一场剧变来临时,只有失去理智的疯子才能一直静止不动。他在小酒吧内四下张望,仿佛期待墙壁倒塌在他身上似的。布鲁诺杀人了!现在布鲁诺铁定自认掌控了盖伊及他的自由,并且因此深感自傲,这点错不了的。也许他在信尾附注中说的全是实情。也许海地之行才是正确的讯息。但布鲁诺的意思是什么?盖伊与镜中之人蹩眉相向,随即他调转视线,低头看着双手、斜纹软呢夹克前襟、法兰绒长裤,然后脑中闪现过一件事,他今天早上穿上这些衣服时是某个人,今晚他要脱下这一身衣服时又会是另一个人,是从此刻起他将变成的另一人。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刹那间的事——他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感觉从此刻时,他整个人生将会改观,一定会改变。

  如果他知道布鲁诺杀了人,他为什么不去告发他呢?他对布鲁诺的观感,除了讨厌和嫌恶之外,还有什么呢?是害怕吗?盖伊不是十分清楚。

  他一直压抑着打电话给安的冲动,直到夜深人静,终于在凌晨三点时再也压抑不了。在黑暗之中,他躺在床上,非常冷静地跟她交谈,谈些日常琐事,他甚至还笑了一回。挂上电话时他心想,连安都没有注意到不对劲之处。不知怎么地,他觉得受到轻视,而且微微提高警觉。

  他母亲写给他的信上说,当他人在墨西哥时,曾打过电话并说他叫菲尔的那个男人,又打了电话来问要如何联络上他。她很担心,怕此事与蜜芮恩之死有关,而且不知她是否该告诉警方。

  盖伊回信告诉她:“我想出那个打电话来骚扰的人是谁了,是菲尔·强生,我在芝加哥认识的一个家伙。”

  § 17

  “查理,这些剪报是什么啊?”

  “是我的一个朋友,妈!”布鲁诺隔着浴室房间高喊着。

  他把水龙头开得更大,倚靠在水槽上,目光集中在闪亮的镀镍流水孔塞子上。过了一会儿,他拿出藏在置衣篮内的毛巾下的威士忌酒瓶。手中有一杯掺水威士忌在握,他觉得比较不那么摇摇欲坠,又花了几秒的时间,检视着室内用新外套衣袖上的银色花边。他非常喜欢这件外套,也把它当作浴袍来穿。镜子里,椭圆翻领在镜中塑造出一个悠闲、从事鲁莽神秘冒险的青年,一个风趣、有深度、有权有势又风度翩翩的青年(瞧瞧他用拇指和食指拿着酒杯的姿势多么优雅,举杯敬酒的神情多么尊贵)——一个有两种生活方式的青年。他为自己干了一杯。

  “查理?”

  “马上好了,妈!”

  他警觉地扫视浴室。没有窗户。最近,他起床大约半小时后,便感到仿佛有人正跪在他胸膛上要闷死他似的,这种情形大约每星期发生两次。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快速吸吐空气,然后酒液就发挥了作用。它像手抚过他的身体般,使他跳动的神经入睡。他站直身子,打开浴室门。

  “我在刮胡子。”他说。

  他母亲身穿网球短裤和露背衫,正伏身在未加以整理而散放着那些剪报的床上。

  “她是谁?”

  “我在从纽约开出的火车上遇到的人的老婆。那个人叫盖伊·汉兹。”布鲁诺笑着说。他喜欢说出盖伊的名字。“很有趣,不是吗?警方还没捉到凶手呢。”

  “大概是疯子干的吧。”她叹了一口气。

  布鲁诺板起了脸孔。

  “噢,我怀疑这说法,情况太复杂了。”

  爱希站起身,拇指滑进皮带内侧。她皮带下方的小腹消失了,有好一会儿,她的模样又回复到一年前布鲁诺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全身一直到纤细的足踝都像二十岁的人一样匀称。

  “你那个叫盖伊的朋友长得可真好看。”

  “是你所见过最好看的。可惜他扯上了这种事。他在火车上时告诉我,他已经有两年没见到他老婆了。盖伊跟我都不是凶手!”布鲁诺因自己不小心说出这么一句话而笑了笑,然后为了掩饰它,又补充说:“反正他老婆人尽可夫——”

  “亲爱的,”她抓住他外套上缀有花边的翻领。“你就不能暂时注意一下你的用词吗?我知道你外婆有时候会受到惊吓的。”

  “外婆不会知道人尽可夫是什么意思的。”布鲁诺粗着嗓子说。

  爱希缩回脖子,尖叫一声。

  “妈,你晒太多阳光了,我不喜欢你的脸那么黑。”

  “我不喜欢你的脸那么苍白。”

  布鲁诺眉头一皱。他母亲前额皮肤强韧的样子令他苦恼地生起气来,他突然在她颊上亲吻了一下。爱希说:“答应我,你今天无论如何会在阳光下晒个半小时。别人千里迢迢地跑来加州享受阳光,而你在这里却老是躲在屋内!”

  布鲁诺不悦地皱皱鼻子。

  “妈,你对我的朋友都没有兴趣!”

  “我对你的朋友有兴趣呀。你还没告诉我许多他的事情哩。”

  布鲁诺腼腆地笑笑。不,他一直都很顺利,这些剪报他也只在今天才首次在他房中摊出,因为他确信他和盖伊都很安全。如果他现在谈了十五分钟有关盖伊的事,他母亲大概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必要时她也得忘记。他对着床上点点头。

  “那些剪报你全都看过了吗?”

  “没有,还没看完。今天早上喝几杯了?”

  “一杯。”

  “我的鼻子告诉我是两杯。”

  “那好吧,妈,我喝了两杯。”

  “亲爱的,你早上喝酒不会节制一下吗?一旦染上早上喝酒的习惯就完了,我见过无数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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