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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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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过不实的传言,说我父亲是个残忍的鸣禽凶手,说他之所以杀害这些鸣禽,是出于他嗜杀的本性。没有比这个更离谱的谎言了!他射杀鸟儿纯粹是为了科学,是为了保存它们身上短暂如春花的斑点、条纹之美。他深爱这些色彩斑烂的小飞行者,但为科学之故,他不得不射杀它们。 我可以以我个人的观察作证。我陪我父亲去过国内外很多地方探险,多次看到他把中弹的啭鸟或是鸣鸟握在他温柔而刚毅的手里,对着它穿孔的身躯毫不隐饰地哭泣。有时候我们两个,就我和他,会躲在我们家族拥有的峡谷某个阴林处一同哭泣。他是个好人,也是个神枪手,他射死鸟儿的时候快如迅雷,完全不留痛苦,也从不失误。费康南二世,其实是个戴着人类形貌下凡的神。 到最后,字迹已经变得碎碎片片,纠结在划了线的黄色纸页上,有如溃不成军的行伍。 我开始搜索书桌的抽屉。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塞满了帐单,其中有几张已经好几个月没付清,上面印有小小的字样:“请立刻付款”。“如果再行拖欠,我们将会诉诸法律”。 我在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一个老旧的木制枪匣,我打开它,一对德国打靶用手枪摆在尺寸适中的软缎座上。枪的式样虽老,可是上过油擦得晶亮,看来像是珍奇的蓝色珠宝。 我从木匣里拿起一枝枪,放在手里掂了掂。又轻又平衡,这枪似乎本身就为配合眼睛视线而设计,我不由得跟着它瞄准。我用枪对准照片里那个蓄着山羊胡的人,可是徒觉愚蠢。我带着枪走到窗边,想找个比较好的目标瞄准。 外面没有鸟儿。不过水泥柱的金属顶座上有个圆形的喂鸟器,一只老鼠正在吃喂鸟器里剩下的几颗谷粒。我举起空枪对准老鼠,那个小东西跑下柱子,消失在黑色的溪谷里。 § 20 “你到底在干什么!”珍在我背后说。 “玩游戏。” “拜托,把枪收起来。你动我婆婆的枪,她会不高兴的。” 我把枪放回木匣。 “这对枪很漂亮。” “我不觉得,我觉得所有的枪都可恨至极。” 她陷入沉默,可是她的眼睛意犹未尽,满满有话要说。这个女人已经把她明亮的短洋装换下,穿上一套并不合身的黑色过膝长衣。她又让我联想起作戏来,只是这次是个年轻女人扮演老者的角色。 “这样穿还可以吗?” 她的声音听来充满焦虑,像是因为儿子不在、丈夫去世了,因此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 “你怎么穿都好看。” 她却拒我的恭维于千里之外,仿佛它会枯污了她。她坐回沙发上,把黑裙往下拉,让双腿完全隐盖在裙摆下。 我把枪匣关上收好。 “这些枪是你婆婆父亲的吗?” “是的,本来是她爸爸的。” “她用枪吗?” “如果你的意思是她现在有没有用枪来射杀鸟儿,答案是没有。这些枪是那个伟大人物的宝贵遗物。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遗物,我觉得我自己也是。” “你穿的是你婆婆的衣服吗?” “是的。” “你会不会想住在这栋房子里?” “会吧,这房子现在很适合我的心情。” 她低头以一种倾听的姿态坐着,仿佛那套黑洋装跟太空装一样,浑身都装着通讯的线路。 “我婆婆以前射杀了很多鸟,她也教史丹射鸟。这种事一定让史丹很困扰,否则他不会告诉我。显然他妈妈也很困扰。在我认识她以前,她早就完全收手,再也不射鸟了——可是我爸爸从来没有收手过,”她突然的表白令人意外。“至少在我妈还没离开他以前没有。我爸爸喜欢射东西,只要会动的东西,他都喜欢射。我妈跟我就得替他射杀的鹧鸪还有鸽子拔毛。我妈离开我爸以后,我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他。” 她的话题从史丹的家庭跳到自己的家庭,一点也没经过转折。我觉得奇怪,于是问她:“你现在想回娘家吗?” “我没有娘家。我妈再嫁,现在住在纽泽西。我最后一次听到我爸的消息,是他在巴哈马群岛开钓鱼船。不管怎么说,我没办法面对他们,他们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我头上。” “为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离开家,自己打工供自己读完大学,而他们两个都不赞成。一个女孩子家应该乖乖听话,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得像石头,充满了怨恨。 “那你会把所有的过错怪到谁的头上?” “当然是我自己。不过我也怪史丹。”她又低下眼睛。“我知道这么说很可怕。我可以原谅他跟那个女孩的事,还有他为找他爸爸所做的一切傻事。可是为什么他非得要把龙尼也带走——带去呢?” “他要向他妈妈要钱,带龙尼去看他妈妈等于是交易的一部分。” “你怎么知道?” “你婆婆告诉我的。” “她的确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是个冷冰冰的女人。”接着,仿佛在对这房子道歉,她又说:“我不应该这样子说她,她受的罪也够多了。史丹跟我都不值得她疼惜,我们一直拿得太多,给的太少。” “你们拿了她什么东西?” “钱。” 她听来像是跟自己生气。 “你婆婆很有钱吗?” “当然,她有钱得很。那件‘峡谷之家’开发案一定让她发了不少财,而且她手上还有好几百亩的地。” “可是那些地除了几亩酪梨树林之外,生产并不多。而且她好像有一大堆帐单还没付。” “那是因为她有钱,有钱人从来不付帐单的。我爸爸以前在雷诺开一家卖运动器材的小店,最买得起的人都是那些他必须威胁要告上法庭才肯付帐的人。我婆婆的祖产每年就有好几千块钱的收益。” “差不多几千块?” “我不大清楚。她对她的钱口风紧得很。不过她是有钱。” “如果她死了,钱会归谁?” “你不要说这种话!”珍的声音听来既害怕又带有迷信。她接着用比较克制的声音说:“简若姆医生说她会好起来的,她这次心脏病发,只是因为过度操劳和压力造成的。” “她能够正常谈话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不会去烦她。” “我去问问简若姆医生,”我说。“不过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如果她死了,钱会归谁所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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