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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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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了闻一多这“一团火”的洗礼,朱自清的思想有很大的变化。十多年前,他在《那里走》一文中,曾意识到自己往故书堆里钻,“正是往死路上走”,但他愿意如此,不过还说过这样的话:“因果轮子若急转直下,新局面忽然的到来,我或许被迫着去做那些不能做的工作,也未可知。”现在,这个局面终于到来了,在民主浪潮的冲刷下,他思想中的阴影开始消散,长期以来萦绕在他脑际的“那里走?”“那里走!”的问题解决了。10月13日,他在《大公报》副刊《星期文艺》上,看到杨振声一篇题为《我们打开一条生路》的文章,中间在谈到知识分子的时代运命时说道:“我们在这里就要有一点自我讽刺力与超己的幽默性,去撞自己的丧钟,埋葬起过去的陈腐,重新抖擞起精神作这个时代的人”。朱自清一方面感到“这是一个大胆的,良心的宣言”,而另一方面却又感到“这篇文章里可没有说到怎样打开一条生路”。因而特地写了一篇《什么是文学的“生路”》发表在《新生报》上,对这个问题进行专门讨论,他告诉人们,知识分子的“生路”就是“作一个时代的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他说,“这是一个动乱时代,是一个矛盾时代。但这是平民世纪”。他指出: 中国知识阶级的文人吊在官僚和平民之间,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最是苦闷,矛盾也最多。真是做人难。但是这些人已经觉得苦闷,觉得矛盾,觉得做人难,甚至愿意“去撞自己的丧钟”,就不是醉生梦死。他们我们愿意做新人,为新时代服务。文艺是他们的岗位,他们的工具。他们要靠文艺为新时代服务。文艺有社会的使命,得载道的东西。 怎样才能载这个“道”呢?他认为“得有一番生活的经验”;而知识分子“还惰性的守在那越来越窄的私有的生命的角落上。他们能够嘲讽的‘去撞自己的丧钟’,可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重新抖擞起精神作作这个时代的人’,这就是他们我们的矛盾和苦闷所在”。因此,他大疾呼,要冲出象牙塔,走到人民中去,“文人得作为平民而生活着,然后将那在生活经验表现,传达出来”。在文章最后,他诚挚地告诉大家:知识阶级的文人如果再能够自觉的努力发现下去,再多扩大些,再多认识些,再多表现、传达或暴露些,那么,他们会渐渐的终于无形的参加了政治社会的改革的。那他们就确实站在平民的立场,‘作这个时代的人’了。 这时他已明确地意识到,时代要求知识分子要“站到平民的立场上来说话”。因此特别强调立场的重要性:说到立场,有人也许疑心是主观的偏见而不是客观的态度,至少也会妨碍客观的态度。其实并不这样。我们讨论现在,讨论历史,总有一个立场,不过往往是不自觉的。立场大概可分为传统的和现代的;或此或彼,总得取一个立场,才有话可说。就是听人家说话,读人家文章,或疑或信,也总有一个立场。立场其实就是生活的态度;谁生活着总有一个对于生活的态度,自觉的或不自觉的。 他的思想已结束了中间状态,从学者向战士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他开始喜爱杂文这一文体,认为它是抨击黑暗现实的利器,是开辟时代的“开路先锋”。他说,“杂文和小品文的不同处就在它的明快,不大绕弯儿,甚至简直不绕弯儿”;“它在这20多年中,由明快而达到精确,发展着理智的分析机能”。而最重要的还在于它符合时代的需要:时代的路向渐渐分明,集体的要求渐渐强大,现实的力量渐渐迫紧;于是杂文便成了春天第一只燕子。杂文从尖锐的讽刺个别的事件起手,逐渐放开尺度,严肃的讨论到人生的种种相,笔锋所及越见深广,影响也越见久远了。 他向社会推荐冯雪峰的杂文集《乡风与市风》,他特别喜爱鲁迅的杂文,说是“百读不厌”,认为鲁迅的杂文“‘简短’而‘凝练’,还能够‘尖锐’得像‘匕首’和‘投枪’一样;主要的是在用了‘匕首’和‘投枪’战斗着”。他告诉人们:鲁迅是用杂文“一面否定,一面希望,一面在战斗着”;“他‘希望’地下火火速喷出,烧尽过去的一切;他‘希望’的是中国的新生!”现在,他决意向鲁迅学习,为迎来新生的中国,他面向黑暗的现实,高举起锐利的投枪! 【二十、高举起投枪】 朱自清的精神状态和以往大不一样了,创作欲望重又高昂。他说: 复员以来,事情忙了,心情也变了,我得多写些,写得快些,随便些,容易懂些。他的文学观也开始变了,认为文学的标准与尺度是在不断发展着的: 五卅运动接着国民革命,发展了反帝国主义运动;于是“反帝国主义”也成了文学的一种尺度。抗战起来了,‘抗战’立即成了一切的标准,文学自然也在其中。胜利却带来了一个动乱时代,民主运动发展,‘民主’成了广大应用的尺度,文学也在其中。这时候知识阶级渐渐走近了民众,“人道主义”那个尺度变质成为‘社会主义’的尺度,“自然”又调剂着“欧化”,这样与“民主”配合起来。但是实际上做到的还只是暴露丑恶与斗争丑恶。这是向着新社会发展的路。文学的尺度与标准的如此变化,在他看来又是和社会变化和阶级的变化相一致的:社会上存在着特权阶级的时候,他们只见到高度和深度;特权阶级垮台以后,才能见到广度。从前有所谓雅俗之分,现在也还有低级的趣味,就是从高度深度来比较的。可是现在渐渐强调广度,去配合着高度深度,普及同时也提高,这才是新的“民主”的尺度。要使这新尺度成为文学的新标准,还有待于我们自觉的努力。他的创作视野也开阔了,眼光已从个人小天地转向广阔的社会背景,严肃地观察、分析着现实的矛盾,认真地思考着人生的问题。 开春以后,他在召开了整理闻一多遗著委员会,布置了闻一多全集拟目工作以后,立即埋头撰写文章。一天,他在书房里正写得起劲,忽然吴晗来访,一见面,吴晗就递过一份抗议北平当局任意逮捕人民书的草稿,征求他的意见。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为了发动内战,蒋介石出卖国家主权,美帝国主义俨然成了中国的太上皇,驻华美军以占领者的姿态,在中国土地上大发淫威,无恶不作。1946年12月20日发生北大女生沈崇被两名美军绑架强奸事件。12月27日,北京大学生千余名学生举行抗暴集会,并成立了北京学生抗议美军暴行筹备会。30日,北大、清华、燕大等校学生5000余人举行示威游行抗议美军暴行。北平学生的爱国行为,打破了古城的沉寂,掀起了全国抗暴斗争的怒潮。1947年1月,全国有10个城市50万人以上学生举行示威,要求撒出全部驻华美军,废除《中美商约》,这一行动,获得广大人民的热烈支持。为了扑灭愈烧愈旺的爱国火焰,国民党反动政府以清查户口为名,在北平逮捕了2000多人。吴晗拿来的抗议书即为此而发起的。朱自清对反动当局近来的鬼蜮行为,本就深恶痛绝,所以二话不说就在上面签名。这就是当时有名的13教授宣言。 宣言在报纸发表时,朱自清名列第一,国民党特务曾三次到他家来,一位好朋友对陈竹隐说,他在燕京大学看到国民党黑名单,其中第一个就是朱自清。陈竹隐很焦急,忙将这一消息告诉朱自清,要他小心些。却不料朱自清轻蔑地冷笑道: “不用管它!”陈竹隐急道:“怎么?你准备坐牢吗?” “坐就坐!”他爽快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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