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 上页 下页
三八


  过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大家无精打采地分头准备演出。

  戏没演多一会儿,就听肖先生说,师傅心里不好受、头昏,送回了住所。这更加重了大家的沉闷心情。这天的戏就这样应付过去了。

  第二天,请医生给师傅看病。经检查师傅患的是脑溢血症,立即送回北京治疗。

  大家心里都压上了一块石头。师兄弟们攒三聚五地悄悄议论:“《打渔杀家》在前边,要说误场首先是盛藻先误了,为什么师傅打盛章?……”

  接连发生两件不愉快的事情,我的心情很压抑。

  济南之行,就这样结束了。

  *

  返京后,在广和楼上演夜戏,营业依旧极好。《除三害》、《白马坡》、《北侠传》等戏一直受到观众的欢迎。我和盛藻哥酝酿着要排《温酒斩华雄》一剧。戏从曹操献刀、刺董卓、捉曹、放曹演到关公温酒斩华雄止。安排好由盛藻饰演前陈宫、后刘备,杨盛春饰演华雄,还是由我饰演曹操,贯盛习饰演关羽。演员搭配齐整。我将本子归总改好,到盛藻哥家中将剧本和设想方案说给他听,他听后非常高兴。我胸有成竹地预想着演出结果定会获得全胜。就在我跃跃欲试着手排练的当口,盛藻经蔡荣贵先生介绍,离开富连成,应了上海之约,同行的还有连平师兄以及杨盛春、刘盛莲、陈盛苏、贯盛习等已出科的师兄共约三十多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故呢?虽然师兄们毕业后在科内演出一个阶段,就走向社会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但象这样大批的人离去,主要还是师傅不能躬亲其事所致。

  自从师傅在济南患了脑溢血症后,回京几经名医针灸调治,逐渐好转,但却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身心大受亏损,行动迟缓,不能经常来社。即便勉强支持来社,也只是看看,坐一会儿,再不能象以前那样对科班进行精心管理。群龙无首,师兄弟们。之间的矛盾不断地暴露,逐渐激化,以致出现这种分裂的局面。我们要排的《温酒斩华雄》一剧夭折了,我很不甘心,恨不能随他们前去,同样此剧。怎奈我还差一年多才满科,赴上海是不可能的。只好留下,将剧本给了盛藻哥。他们有意排此剧,剧中曹操无人演怎么办呢?(盛戎也还有一年才出科。)恰好王泉奎初上舞台,嗓子也很好,经人推荐,便让其将名字改为王盛奎(上海约的是富连成科班出科的学生),同去上海饰演曹操。他们在上海排演此剧,果然效果甚佳,并红了“关羽”——贯盛习师兄。

  过了没多久,马连良先生又将叶盛兰、叶盛章两兄弟约到上海演出。肖先生也与梅先生在上海演出。这样一来,科班中有影响、能叫座的师兄们基本上都走了,余下一部分没出科的小“盛”字科师兄盛戎、盛利、胡盛岩等人和“世”字科的师弟们。这些人中,有的正在倒仓,有的年龄太小,生、旦、净、丑各行人员搭配不齐,能挑梁唱的老生尤缺。沙世鑫在倒仓,一度培养的曹世嘉,刚演了一出《法门寺》,也倒了仓。余下的迟世恭、余世龙、刘世勋还小,科班中很多戏无法再演。

  我除几出单头戏外,也无什么可演,甚有孤掌难鸣之感,只能和毛世来演演《浣花溪》的杨子林、《破洪州》的白天佐等角色。为了弥补不足,我利用演《取金陵》的基础,丰富了白天佐这个人物的开打,什么“大刀下场”、“三低面”都用上了。在穆桂英要临产退入城内,白天佐围城时,我选用蹉步亮相,还编了骂城的一段“流水”板,舞台效果不错。当时的鼓师白登云大哥(他除在程砚秋先生班打鼓外,为了多实践,戏路的面宽些,也兼在富连成打鼓,既为练功,又帮助富社鼓师提高水平)对我说:“兄弟!我可没见过你这种演法的白天佐!真是好样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和盛戎合演了《闹江州》。他饰李逵,我饰李鬼,但在科班里单靠花脸这一行当,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我和盛戎也无能为力。眼看富社上演剧目的艺术水平比以前下降了,上座率一落千丈。能坐一千来人的广和楼,每天只卖得二、三百个座,最差时几乎才百八十个。广和楼前台大总管张广英进了后台就向苏先生一摊手,示意卖座不好。由此可见,在没有政治思想工作和不讲自觉性的旧时代,师傅在科班中严格管理,对犯错误的师兄责罚不贷,一声咳嗽就能使整个富连成鸦雀无声,具有那样的威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也是必要的。在济南,师傅盛怒之下,责打己子,宽待他人,不仅体现了他的美德,也体现了他维护他所创办的事业的一番苦心。

  【二十三 富社兴 结业出科】

  面对科班青黄不接的局面,大家的心情都很焦虑。

  此时,李世芳、毛世来舞台上的表演进步很快,扮相、嗓音都很好,有潜力可挖。经多月的思索,想到若能排几出质量好些的旦角戏,可能会有些转机。又想起前一度盛兰经常去张彩林老先生家学些小生戏,很不错。张彩林老先生的艺术很精湛,旦行、小生是全能。荀慧生、雪艳琴(黄咏霓)二位名家也都是他的学生。老先生教戏认真,待人热情,很是可亲。于是和盛利哥商量,能否请他父亲——张彩林先生给世芳等排几出质量高的大戏,重创局面。张老先生慨然应允。经科班同意,订下给世芳排《花田错》,穿插着给世来排《悦来店》、《十三妹》和《虹霓关》。

  老先生教得非常仔细,如:丫环春兰和小姐赶制绣花鞋一场,春兰捻麻绳、穿针、纳底、扎手等表演,手势、眼神和音乐节奏配合协调,动作逼真,细腻传神。我在旁先是入神地看着,随后心悦诚服地也跟着学了起来。

  《悦来店》中十三妹发现二驴夫不是好人,念到“我不免紧紧地赶上前去便了。”的台词时,从“紧紧”开始,都念在“大大八仓仓另仓”的“软夺头”里,同时完成用马鞭打里踢右脚,里踢左脚,外踢右脚,外踢左脚,垫步转身,小蹦子,勒缰绳,亮相等一连串动作,真是干净、利落、漂亮。且将十三妹的急切心情体现无遗。

  《花田错》这出戏,李世芳扮演丫环春兰,江世玉饰卞济,我扮演鲁智深,盛戎也没什么戏演,就主动饰演周通,并说,洞房一场准让它热闹。他这个周通演得可称“官中活,私房唱”,也就是说,演一般的配角,用不一般的表演,获得特好的效果。盛戎演的周通在台上一句念白、一句引子、一句散板就能唱得开花(得到掌声人给这出《花田错》增加了不少色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演出此戏时,嘻闹了“洞房”。盛戎在后台和我约好,洞房一场,当周通要“新娘子”(鲁智深假扮的)与他安歇时,鲁智深借机耍戏周通,向周提出要先打三拳、亲一亲的条件。盛戎要我只念打三拳,余下念白留给他周通。仓促间,我也没来得及多想他那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就被搀入了“洞房”,演到此处,我提出要打三拳,不料盛戎竟接念:“打三拳成,可是咱们还得Kiss!”这个词,我听不懂,脱口问他:“什么叫开斯?”“Kiss就是接吻!”“哟!你怎么连洋文也上来啦!”台下观众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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