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细叙沧桑记流年 | 上页 下页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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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当初你硬要我这个瘦老头子模仿美国的那位矮胖子的惧内行为,向读者出丑,弄得我处处遭人调笑,那是为了什么? 我答;王无能唱独脚戏,艾笑笑耍贫嘴,为了吃饭,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怨的? 他问:不错,可人家美国佬吃饱饭跑俱乐部,闲得自找烦恼,跟我这乡下财主闲居上海,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为什么非让我学他呢? 我答:问得有理。咱中国人吃饭拿筷,人家吃饭拿刀叉,习惯不同,不能一样生活。不过,上海这十里洋场,到处是西餐馆,罗宋汤一盆只收两角,你老王不也经常上霞飞路吃西餐吗?至于跑俱乐部,自寻快乐,这和你们王陈两家凑成一桌麻将有什么两样?至于惧内怕老婆,更是中国的老传统,怕什么丑? 他问:上海漫画那阵,你那笔下,总把我王家的丑事加油加酱,硬教小陈和我女儿勾勾塔塔,把我女儿名声也败坏了。我见了陈太太,简直抬不起头来。你说这账该不该算? 我答。你姑娘长得漂亮,又爱打扮,怪不得小陈眼馋。你别忘了,陈太太管小陈管得够严的,你姑娘聪明伶俐,从小在你的教育下,调教得心眼特别多,你还怕她受人欺侮? 他问:不对!我姑娘是俊,是灵,有心眼,可不能和他老子相比!我姓王的乡下有田有势,只因共产党闹得我在乡下安身不得,才把家产卖了,来上海做个寓公。我家也是当官出身,懂得诗礼传家,我家姑娘更是知书明礼,洁身自好,你说她心眼多,好像是我故意调教出来的,这不明明在骂我吗? 我答:这就问到点子上了。你姑娘那份聪明,不但要归功于你的调教,也和王家先天遗传有关。你别赖了,我对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简直摸透了。且不提你的姑娘,就说你自己吧。你别吹,你家祖上当过什么官,用不着查;你说共产党闹得你不能在老家存身,这可以查。你们老家根本没闹过共产党,你也够不上一个大地主身份,只不过因为家产被你吸毒吸穷了,才搬来上海找条出路。你说是不是? 经我一点,王先生这才哑口无言。 争论刚完,小陈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丑化姓王的不算,还丑我姓陈的。姓叶的,你那支画笔,真够损人!你说我是洋行小开,富家子弟,没错,可我不是那种寻花问柳见色迷心的人。我和王家小姐来往,并无越轨行动,怎能说我和她勾勾塔塔?这事有我老婆为证,可以对天发誓。 我答:你陈家和王家的关系,到底从何而来,无关宏旨。王家是乡下小财主,和你们洋行买办家庭本来不搭界,你们来往如此热络,我从表面看问题,总觉得你和王家姑娘的关系不正常,因此猜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把你们两家拉到一起。怪我姓叶的社会经验少,文化水平低,把你陈先生看扁了,实在对不起。 陈说:你我在上海混日子,捞世界,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来这一套!不过,我那几年在南京当了一阵小官,你天天盯着我,出我的丑,未免过份了吧!老实告诉你,我的岳父老丈人最器重我的才华,才请我去南京显一显身手,这又碍你什么事? 我说:也真巧,那阵子,我在上海呆不住,才到南京来摆画摊子。《朝报》老板给我出点子,要我画小京官的嘴脸,出出他们的洋相,又偏偏碰上你这个熟人,我就把你当作我新编故事的主角了。你别见怪,这原是逢场作戏,无中生有,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混帐!无赖!那次把我背总理遗嘱的窘态出尽了洋相,我岳父直生气,说一定要严办你这个造谣生事的臭文人,把你逐出南京去!幸亏我从旁说好说歹,只对报社老板提了一次警告,没把你怎么样。 我说:够朋友!咱们上海人讲义气,不能为一点小事扯破脸。以后你有什么宏图大略,比如竞选国大代表之类计划,事先给我个信,我一定从旁推波助澜,捧你上天。 陈说:这才够朋友!不过,那次西安事变,你派我到机场去等候蒋委员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害得我埋在雪里,差点透不过气来。这种玩笑绝对不能开! 我说:你这就弄拧了,那天到机场迎接蒋大总统,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西安那边情况不明,张学良肯不肯放老蒋,还在和宋子文讨价还价,谁叫你如此莽撞,急急忙忙要去效忠,闹了个大笑话。 陈指着我鼻子,气冲冲问:就算这次去机场迎蒋,你曾指点我不要莽撞,我也多谢你把我理在雪里。怎么出洋相,也算表现了我对蒋老板的一片赤胆忠心。因此我不敢怪你。然而,那次在中山门轧死一个警察的事,分明是张冠李戴,硬算在我姓陈的账上,未免大欺人了! 我说:口传是虚,眼见是实。我的根据是中山门派出所的交通事故登记册,那上面有你小陈的悔过认罪书,这怎么叫张冠李戴呢! 谈到此处,姓陈的也哑口无言了。 我正在整理我和王陈二人对话的记录,好好总结一下“别传”和“外史”的创作经验,是否合乎我的漫画思维逻辑,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看看面熟,一听口音,便认出是南京《朝报》老板王公韬,连忙请他坐下,问他有何见教? 王说,听说你正在写创业历史,我特来提供一个信息。我问什么信息?他说,“留京外史”在《朝报》发表,着实给《朝报》带来了光彩,也带来了实惠,我得向你道谢。现在我要向你提供的信息是:小陈在纪念周上出洋相,我受到我的后台老板一次警告,当时不敢向你直言,只请编该版的陆小洛发稿时注意社会影响。后来机场迎蒋和轧死交警诸画发表,后台老板虽没说话,却有人直接向报社发行柜台提出书面质问,声言姓叶的再要信口雌黄,胡说乱编,小心你《朝报》的大门被砸!我这才叫小格和你商量,叫小陈休息一段时间,让王先生登场客串几天,平息一下社会的压力。 听了这话,我心里明白过来。当时社会对“外史”的指责,我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压力如此之大。于是对王公韬说,实在对不起,都怪我在上海租界呆久了,对首都实情不甚了解。但也得怪你事先不向我提示在南京摆画摊应注意之点,免得触犯官场中某些大亨的疮疤,以致影响到报社的安危。 公韬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叶,《朝报》拉你供稿,一来为小报增光,二来让你在南京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朝报》是个民营报纸,虽有蒋老板手下的幕宾作我的后台,却也从来没人于预报社的决策。你老叶大名鼎鼎,独立创作,谁都知道是个自由主义者,爱国家,爱民族。你爱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们全然放心,所以用不着什么提示,为你的创作思路设置框框。不过确有些胸襟狭窄,官病特大的人,容不得别人指指点点,所以发生了一些无理的行动。真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千万别放在心里。不过,报社创刊以来,历经沧桑,经不起无理取闹,当时我们处在困境,不得已才请小陈暂时下冶,以度难关。我想你是能够理解的。 公韬说完,突然隐身,我神思恍惚,进入了另一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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