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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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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璧长叹了一声,说:“是啊,现在好多地方,水上都开始行汽划子机轮船了,我们这渠河上,还靠着他们拉纤。” 我说:“为什么?是船老板们不愿用汽划子吗?”玉璧看着那些纤夫,说:“怎么会不愿意,可是那都是科学,是革新,需要有人来提倡,来扶持,来为它而奔走呼唤。如今川内军阀们各据一方,忙的是派粮派款,巧取豪夺,打内战,搞得民不聊生,谁还有心来做这些啊!这样下去,我们四川,我们中国,怎么富强得起来,怎么会不受外国人的欺侮!” 我的全部兴致,一下子被这些在江河上拉了千百年的纤夫们,打消得干干净净的。 到了重庆,我们在离千厮门不远的汇元客栈住了下来。一放下东西,我和玉洁就忙着要上街去看稀奇,可是却被玉璧他们拦住了。我坐在旅馆里等着船票,心里闷得慌,咕噜着说:“岳池城里那么封建的地方,我都不怕,怎么到了这样文明的大城市还上不了街了?”玉璧却说:“你呀,就是简单,以为这大城市就比乡下好了?” 这天晚上,我和玉洁突然被隔壁间一个女孩子的惨叫惊醒,连忙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要去看出了什么事情,谁知一打开门就被玉璧堵了回来。第二天,我们才知道是军阀奸污了一个小姑娘。客栈里洗衣服的大嫂只是摇头,说:“这些事情,多啊,多得很,不稀奇。重庆这地方,就这么糟。”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自己向往很久了的大城市,会是这个样子,心里真是有些害怕,成天脚跟脚地跟着玉璧,一步也不敢离开,就这样在旅馆里呆了三天,终于等到了船票。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收拾着起身要上船,玉璧却突然说:“我不坐这趟船了,你们和远光大哥先走,我要到成都去会一个朋友,然后再来南京。” 我一听心里就不高兴:“什么不得了的朋友,比我还要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就放心我一个人走?你那朋友的事情,给他写封信去不成吗?” 一向让着我的玉璧,这次却只是温柔地笑笑,一边继续收拾他的东西,一边说:“那咋行?我跟人家约好了的,总不能不守信用嘛!再说也去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赶上你们的。”说着悄悄地吻了我一下,真的就一个人走了。 我在大舅家,历来都是大家听我的,没想到结婚才几天,玉璧就这样对我,气得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是我哭不出来。人,是我顶着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选定的,一结婚就吵架,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只好和玉洁表姐他们一起起身了。到了宜昌,我们在旅馆里等着换船,忽然听见楼下闹哄哄的,就跑出来扶着栏杆看热闹。只见楼下站着一群穿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其中一个在哭,另一个气势汹汹地挥着鞭子要打她,其余的人拉着那个在哭的女人,拿着几朵珠花劝她戴上,旁边围着一群歪戴帽儿斜穿衣的烂丘八。我们正在奇怪,不料其中的一个兵猛一抬头,突然指着我们大声喊道:“嘿,这上面还有两个好的!”说着便一窝蜂挤上来一二十个,七手八脚就要拉我们下去。 我和玉洁吓坏了,一边挣脱一边大声喊救命。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远光大哥和岳刚听见喊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来,冲进那些烂兵堆里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接着老板带着两个伙计也赶来了,说了一大堆好话,半是推拉半是劝的,才把我们救了出来。老板松了口气,看着惊魂未定的我和玉洁说:“你们这样的年轻女子,怎么敢出来到处露面?这些烂兵,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委屈,要是玉璧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受这样的欺侮。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玉璧在高师读书时就已经参加了CY(社会主义青年团),那次丢下新婚燕尔的我,也实在是不得已,他是去成都转组织关系的。 一个黄昏,船驶进了下关码头,南京终于到了。看着江面上那些飘飘扬扬的外国旗,想着一路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的心头沉重得很,只是觉得这个乱糟糟的社会,真是该改造。可是怎么改造,由谁来改造,我却不知道。古书上有过“移风易俗,君子之德为风”的说法,我真希望什么时候出来个圣人,一夜之间一切都会变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吧,南京毕竟是我生命中的一块绿洲,我期望一切都从这里重新开始。 我们到南京快一个月了,玉璧和他的两个朋友才到,大家投入全部精力复习功课,准备投考学校。每天早晨四点半钟,我们就到东南大学农场里去读书。这个农场在东南大学后门的北极阁,树林茂密,青草绿茵,一条小溪向东流去,溪上一座小桥,桥下的荷花开得很好,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来这里读书的人很多,我和玉璧认识了黄明、何超腾、何幻生等一批好朋友,这年秋天,我们几个一起,都进了南京东南大学。虽然很多人劝我学美术,我自己还是想教书,就考入了教育系;黄明在文学系,超腾在政治经济系,远光和玉洁表姐则转到上海考美专和文科去了。只有玉璧不知道发什么疯,那么好的成绩,却去考了体育系,说是中国人身体太差,学体育把身体练好了,才不受帝国主义的欺侮。进了大学,学习更紧张了。 我和玉璧白天各上各的课,晚上要做功课,余下的时间玉璧他们还常关在黄明和超腾房间里开会,忙得连夫妻俩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当时我并不知道黄明是学校共青团的书记,只知道他家里很穷,没钱供他读书,他自己办了个刊物叫做《学诗》,就靠这个刊物卖点钱来维持生活。黄明这个人,平时对人热情谦和,可一旦争论起什么问题来,却是水清见底,不由得你不佩服。见他常和玉璧、超腾一起开会争论,我也想听听,但每次他们都把门拴上。有次不知咋的,一推门就开了,我便走了进去,他们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书呀本子的。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们在开什么会,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的,支支吾吾说是在开读书会。我一听很高兴:“读书会呀?我也来参加一个吧!”说着就坐了下来。他们口里说欢迎欢迎,可是接下来一个个都不开腔。我哑坐了一阵,玉璧不高兴了,瞪了我一眼:“你今天不做饭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站起来转身就走了出去,心里却窝火得要命。看来他们是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哪一点又不值得他们信任呢?他们是学校里的进步分子,难道我就不进步吗?我和你廖玉璧自由恋爱,和刘灼山作斗争,这些都不算进步?做饭做饭,你廖玉璧和我结婚,就想找个做饭的?! 寒假,玉璧接到岳池县邮政局长熊尧蓂的信,回了一趟家,正月间还没回来,一封上海的邮件又到了。我想一定是玉洁表姐和远光大哥来的,就把信拆开,谁知里面是两本《向导》杂志,还附了一封短信,上面写着“简文兄,上次委托之事,不知办妥否……老肖大哥问你好”,剩下的文字,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我心里更奇怪了。这廖简文,是玉璧在家乡的小名,在这里是没人知道的,何况这人的签名我也不认识,还有什么老肖大哥。 没两天,玉璧回来了,我把信交给他,还没说话呢,他就火冒三丈:“你为什么要拆我的信?” 我莫名其妙地说:“信有什么拆不得?又不要你的。”“你今后不要拆了。” 我想起他平时对我东躲西藏的样子,一赌气说:“我偏要拆,拆了又怎样?” “拆信不道德,你不知道吗?” “嗬,这就算不道德了?那天下不道德的事情多得很呢!我问你,这信是谁写给你的?老肖大哥又是哪个?你成天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还说我不道德,我怎么不道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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