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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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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重过同蒲路,正碰上敌人扫荡曲阳、盂县及汶水、交城一带。周围成了沦陷区,游击队引导他们在山沟里“混钻”,一夜走一百五十里路。 沙汀看着领路的老乡,思索中国农民的性格、德行和他们在战争舞台上的表现。特别是华北的老乡,像白杨树一样直率、真挚,他们与阎锡山防区的农民,与川北故乡的农民,同样质朴,但又显出经过战争锻炼后的进步。军队找一间屋子住,哪怕是一般的地主家,也不会让你吃闭门羹的。拂尘,敬茶,甚至还有枣子酒、柿子酒吃,像招待新女婿一样。在一定的政治训练下懂得动员起来出担架、募集慰问品、破坏敌人道路,做八路军的耳目。 他还是经常看到此地农民与四川农民一样,有保守、自私、狡猾、贪图实利种种弱点。一个衰竭得也许明天就要死掉的老太婆,还能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监视他选买桃仁;老百姓不相信台上表演的战士会是女人;房东女主人明明有碗,却支使他们去向她的兄弟借;五十几岁的人,很“明白世事”地问他,四川是不是还由吴佩孚当督军?一个村民,分明房屋后摆着大筐枣子,但抵死说他没有,……他在行军日记里详细记下了所见北方三省的农民,愚昧与诚实同在。由此联想到封闭环境下人的落后品格,如果没有历史带来转机是很难改变、重塑的。而在民族解放战争中,陕北、晋西北、冀中,已经出现这样一支农民,一批贺龙式的农民领袖;在川西北,却仍然活动着联保主任一样的人物。 队伍从山西兴县的黑峪口过黄河,经府谷、神木,兜着圈子,于7月1日抵延安。黄玉颀记下了这一天:要到来的幸福终于到来了!——青同何已于1日上午十时归来——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怀疑我在作梦,我和青走在一块也好,说话也好,总疑心是在梦中。 啊!幸福终于没有拒绝我,终于到来了!现在是放了大半条心,所挂念的就只有孩子和母亲。沙汀在玉颀的爱恋中感到微醺。不过,一涉及创作,他就变得很固执,坚持一定要在延安乘着印象鲜明,把贺龙的书写完。只有写完了,才能考虑回川的问题。 延安城内已被炸平。一个个单位挂个牌子在那里,组成象征性的街市,实际已经迁出了。“鲁艺”还在北门外。沙可夫、吕骥7月5日带着一批学员去晋东南太行山区建立分院,在乱坟堆边的空场上开欢送会,同时欢迎沙汀等返校。上前方的人拿起一本书喊:“我超重了,谁要给谁!”书是珍贵的东西,马上便有人伸手接过去。 沙汀想起记忆犹新的前方日子,他还沉浸在兴奋中。在没盖好的礼堂,由他报告赴前线经过,大讲了一番贺龙、白求恩。 8月初,“鲁艺”搬到桥儿沟去,何其芳有了长期留下来的打算。他和沙汀的工作对调,由他在萧三之后担任文学系系主任。沙汀一面教“名著研究”课,一面全力写贺龙。 桥儿沟在东门外。过延河,走飞机场,便进沟了。原本是党校校址,后来被工人学校、短训班使用,现在与“鲁艺”对调。废弃的天主教堂早做了礼堂。“鲁艺”周末跳舞,“鲁艺”歪戴帽,这两件在延安都颇享盛名。这里包含搞艺术的人讲究美,也搞自由主义的意思。 东山是“鲁艺”自己开的,文学系、音乐系、美术系的教员都住在这里。一共三排窑洞,沙汀夫妇、何其芳、苏灵扬(周扬住在教育厅所在的安塞)、严文并、蔡若虹夫妇、冼星海夫妇都住在第二排,相依为邻。冼星海表面木讷,不善谈,一指挥唱歌就完全换了个人,热情奔放,能变出各种花样。他把“鲁艺”师生鼓动起来,在运动场上教《青年进行曲》。等沙汀回到延安,他的《黄河大合唱》已经完成,“鲁艺”组成了跨系的大合唱团,来表演这部作品!冼星海曾一连三次邀沙汀去听。 广东人和四川人都出名的讲究吃,陕北人不吃“下水”,冼星海便买来大嚼,沙汀吃过他好几次猪肚儿炖肉。冼夫人钱韵玲还在窑洞前收拾块空地养鸡。据说除了吃,还为听雄鸡啼唱。冼星海操着广东官话常说:“要吃好点才有精神工作啊。”他工作起来几乎是拼命,除了上课,整日伏案作曲。一部大作品,一写七八天不歇气。这时在写《民族交响乐》,告沙汀说到延安以后,已写坏几支派克笔。钱韵玲生他们唯一的女孩妮娜时,东山上的“太太”们,玉颀、灵扬都赶去帮忙。冼星海也在场。钱痛得最厉害的时候,钳子一样抓着丈夫的手臂,冼直喊“吃不消,吃不消”,产妇挂着眼泪都逗笑了。 沙汀觉得冼星海也是他所认识的一个“天真”的朋友。他从他忘我的工作热情中得到激发,日夜赶写《贺龙将军在前线》。 这部作品的工作方法,对于他也是新鲜的。过去写四川故事,他是凭回忆搜寻、提炼细节。现在有了一本厚厚的贺龙文学卷宗,这里的贺是“活”的,他再编不出比贺龙自我表现来得更好的语言、动作。那些随军记录已经过他的一次选择,现在,他只是按照报告文学表现人物的需要,再加一次精选:对贺龙的言行进行整理和加工,删除不少重复的材料,把他的性格、气质、风度的各个方面,按照一条练子加以组织编排。这条“练”,便是他自己随贺龙去晋西北、冀中两地,从出发到离别的认知过程。这种有作者自己参与的表达方式,对于他来说,是少有的。但在这里很适用:不断地认识一个人就不断地展示一个人,不断地展示一个人便加深认识一个人。这样,“我”便无处躲藏。 我应该极力避免自己以及别人置身其间,但却又得使它不致呆板单调。他虽然尽量节制,《贺龙将军在前线》的前三章 在《文艺战战》以《到华北前线去》的题目发表,从一开始便逃不掉那个“我”——全书的总视角和叙述者。整个作品也由此洋溢起热情,“我”的热情和贺龙的热情,成为在沙汀作品中少有的感情外溢的作品。 (你说得对,早期的小说与后来的散文,你都不是客观冷静的风格。这时的“我”是比较放开的。五十年代我按照文学要反映“本质”的观念,实际是“为尊者讳”的传统观念,删去许多无顾虑的语言,使贺龙变得“干净”。到了“文化大革命”,又成了为贺龙“树碑立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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