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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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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鲁艺”的人在这个军人的世界里并不总感到很好。他们常有某种苦闷,随着军事行动的加剧,他们日益增强了“局外人”的意识。日日夜夜兜着圈子打仗,使文化人感到自己的软弱和无用。部队里营以上的干部才有马骑,而为了这群知识分子就需专门配备一支马队。当马案的战士,往往与他们的关系很僵,认为他们是特殊阶级。 其芳苦闷时,回忆他早期的诗作。沙汀寂寞时便喝上一台酒,吼几句京戏,或者干脆读其芳的手抄诗稿。2月初,何其芳为摆脱没有具体工作的难堪处境,与沙汀商量后,两人分开,其芳搬到政治部与“鲁艺”学员一块协助宣传部门编印《战斗报》和战士教材去了。 文学系的同学终于联合提出回延安的请求。有的特别激烈,认为在这样的战斗环境下已无法从事写作,但是部队将这些一律看成是害怕艰苦的表现。 (关于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的矛盾,原来在这样短暂的军旅生活中,你就碰到了!怕不怕艰苦是最表面的纠纷,我们“鲁艺”师生内部之间,“鲁艺”与部队之间,关于作品应在前方写,写成宣传型的,还是应当在取得体验后回后方写,写成艺术型的,这个争论才是针锋相对,弄得难解难分的) 沙汀站在夹缝当中。做为一个带队的人,他要和一二〇师的党组织站在一道。实际上他陷入更深的矛盾中。他不仅渴望创作的条件,还有与黄玉颀的感情牵制。玉颀几次托人带信催他回去,信里的词儿喷发热力,大胆、任性。她住在延安心里很苦,想念老母、儿子,现在又加上想念远行的丈夫。过去她生起气来,沙汀让着她,或轻声轻语安慰她,现在只有对着沙汀离开岚县时照的一张八人合照,在日记里发狠写上: “青与其说是爱我,还不如说是更爱他的事业。”沙汀1月份刚到冀中时,给玉颀写过信,还说要尽快回去。2月初,听说延安遭了严重的轰炸,贺炳炎讲,炸死的女学生都是结过婚的,沙汀虽然怀疑这位“断臂团长”是有意开自己玩笑,却仍然心烦意乱。玉颀早已从“抗大”转到“鲁艺”读音乐系,这能不让人挂心吗?他马上拟了电文请贺龙代为拍发,之后,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他表面上拼命说服学生,在学生眼里,他的态度比其芳“严厉”,几个党员学生甚至与他吵起来,但是他凭的只是理性,并没有感情的支持。 有一种纠缠不清的麻烦,他也处理不了。就是“鲁艺”的女学员在部队里受军事干部的公开包围。比如一位负责同志就想把一个女学生介绍给周士弟,遭到拒绝。这引起部队的不满,说知识分子有什么了不起。男学员出于气愤大发牢骚。 这却激化了矛盾,使得双方的关系变得复杂了。 关向应提出了解决的方案:愿意留在前方的,像戏剧系的一些同学,就留下。大部分文学系的同学不愿留下,那就送回延安。贺龙他们本希望沙汀能留下,还替他设想,看能不能把玉颀接到冀中根据地安全的地方来。但是曾经那样努力地劝说过学员的他,还是委婉辞谢了。辞谢的话使他心里好不安静,一旦说出口,便觉得轻松许多。他是以不相信妻子会来为理由的。一直到离开冀中,他还不敢正视自己,不敢把留恋故乡的人物,乡土中存在着他的创作生命,做为一个正当的理由提出来。这在当时几乎完全不可能。妻子长期被他,也被别人当作一个理由,来掩盖了潜在的真正的原因。 【冀中归来】 1939年4月在他们动身回延安的头天晚上,贺龙肩头挂着电筒来看他。贺从身上取下一支日本自来水钢笔,说是滑石片战斗得来的战利品,送他当作纪念。谈话少有的不起劲。后来贺龙懒懒地仿佛自语一样说:“没等到白洋淀螃蟹上市就走了。”刚说了一句,又落在沉默里面。只有谈起将来的局势,才使气氛稍显活跃。 这时贺龙说:“最好把家里的事情弄清楚。”(女人与革命的矛盾,贺龙也是这么想)“你一定来,我们还要捅到关外去呢!” 第二日黄昏,响了一整天的大团丁村争夺战的大炮声和机关枪声刚刚沉寂,沙汀他们得到通知,可以出发了。他赶到司令部去辞行。贺龙手执一段红蓝铅笔,绕过擎着蜡烛、展着地图的参谋们,走到房门边与他握手作别,随即又匆匆退回去察看地图。 “路上当心些呀,老沙!”五个月来紧紧吸引了他的一个人,从地图上抬起身,大声加上这么一句。 附近的几个村子燃着大火,火光冲天,景色是分外庄严。沙汀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离开了他。 这支回延安的队伍,比起来时要小得多。沙汀,其芳,与“鲁艺”七八个学员,冀中军区政治部一些去延安受训的同志,总共四、五十人,由一连武装人员护送。队伍的总领队姓李,当过教师,是三纵队政治部组织部的负责人,是个很有经验的知识型干部。还有一位以骁勇出名的曹大队长,一位姓姚的行伍出身的参谋。沙汀以客人身份参加队部会议。加上其芳,这些人的性格、面影,后来都进入一部叫《闯关》的中篇小说,又名《奇异的旅程》。 这个回程也确实奇异。4月出发,足足走了两个多月。单是过平汉路,在铁路附近的三十里以内的地区,就转了一个礼拜。有三次已经离铁路只有七、八里远了,仍要退下来。 因为情势与来时大变。沿线的碉堡增加了,敌人分区扫荡,日军头目寺内恰在附近阅军。过去的一条交通要道,在友军往路西溃退时暴露,被机关枪日夜封住了。现在全靠“护路村”的村长、乡亲们“护”着这支小队伍,巧妙躲开出击的敌军,寻找飘忽不定的可以依仗的我军和游击队。“强制通过”,怕损失了人。化装成老百姓通过吧,沙汀同意,领队的却坚持要用部队护送,并负百分之百的安全责任。军人的自尊与文化人的灵活,显出了不同。(读你的笔记,觉得你对知识分子与工农出身的军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是抱“平等”态度,认为是可以“互补”的。写《闯关》的时候,我还有这个意思,但自省自责已经增加。这条抛物线过了顶点,再几十年一直往下落,直落到认为自己满身是“罪”) 部队终于想出了办法。他们在拂晓前潜伏在离铁路一里半的土岗上,两个钟头里没有声息。男人也不避队伍中的女同志,就蹲在地上撒尿。太阳初升,得到一夜未眠的鬼子已经去睡觉的情报(有比敌人睁得更大更大的眼睛),他们就迅速穿过一条村街直扑铁路。村民们拥塞在村道两旁,照样出来看过兵。一个高身材的老头,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对沙汀笑嚷道:“他们不敢出来的,同志,沉着气走好了!”急促的行走使他咳嗽,钻过铁路桥后,一种紧张后的愉快攫住了他:“鬼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瓜?他们一个通夜不睡觉为的是什么?”他突然获得了幽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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